《少年的你》里有个镜头,小北和陈念在监狱隔着玻璃对视,全程静默无语,只有复杂的表情、交织的眼神、炽热的泪水。
看到这个“名场面”时,我偷偷望了一眼四周,很多人都在低头擦眼泪。
我挂着泪珠的脸和旁边抹完泪刚抬头的大哥撞上了,两人都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继续看电影。
那一刻我有些出戏地想:
一群成年人,在别人的故事里,为着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两个少年,泪撒当下。
而电影散场,回到现实,穿上坚硬的铠甲,继续在自己的故事里扮演合格的成年人,努力和眼泪保持距离。
郑易警官在电影里说:长大就像跳水,不论河里有石头、沙砾、河蚌,什么也不想,跳下去。
有人做了后半句的补充理解:也许磕着疼,但不会怕,也不会哭,你就长大了。
哭,仿佛成了每个人成年的祭献品。
1.长大以后,就不会哭了
说来有趣,我们为着电影里的人物泪流不止,但对于身边的人,却鲜有共情。
当一个人哭唧唧地出现在你面前,抛开面子上的安慰和客套,有可能的真实想法是:
好烦,搅得我心神不宁。
这么脆弱矫情,像什么样子。
哭能解决问题吗?
顺便强化一下“我多么成熟优秀”的自恋。
集体潜意识中,哭代表无能、软弱、怯懦,是没出息的小孩和弱女子的专属。
这种深入骨髓的偏见,拼接成了一个苛刻的社会环境,人人都想成为强者,而脆弱和哀伤不被允许、理解和涵容。
讨厌别人哭,是因为害怕。
一是害怕认同这种方式,会将自己变为同一类人;
二是害怕早年沉寂的创伤和苦苦压抑的情绪,会因为镜像神经元而触发共情,进而被勾连出来;
三是害怕没人愿意接住这些强烈的感受。
我们深知,一旦闸口打开,将泛滥成灾,无人可救,于是潜意识匆忙选择防御、回避和逃离。
所以,不是不会共情,是根本不敢共情。
面对自己时,就更加狡猾了,一边自我哄骗“多大点事儿啊”,一边祭出各种大招:
工作麻痹、酒精麻醉、夜店狂嗨;
疯狂购物、朋友聚会、旅行艳遇。
谁会用哭这么小儿科的把戏?看看我的处理多么成熟高级。
在这些所谓成人化的方式里,我们压制情绪,转移精力,平复心态,然后,生活的车辙继续滚滚向前。
看,又扛过去了,一切安然无恙。
直到有一天,无意中被某些小事击中:
可能是急着给女友送钥匙骑车逆行,被交警拦下;
可能是一个人在厨房做饭,突然停电,四周一片漆黑;
可能是看着电影,看到少年纯真的眼神和决定。
于是,猝不及防地崩溃大哭。
成年人崩溃的点都好奇怪啊,那么多大风大浪都面不改色的过去了,怎么总是在细节上功亏一篑呢?
太宰治说:生活像一个巨大的枷锁,稍微动一下就会流出血来。
因为那些积攒的伤疤,从未痊愈,在暗处鲜血淋漓地等待一个扳机点,伺机喷涌而出。
2.哭有什么用?
小时候,父母将无力抱持的情绪,一把推还给我们:
哭哭哭,只会哭,哭有什么用?
长大以后,这个声音内化成了自己的一部分,在自我脆弱的时刻不停叫嚣,发动自我攻击,直到把眼泪一点一点憋回去。
婴儿初来人世,最先习得的就是哭:
从生理角度,是肺部呼吸的需要;
从心理角度,既是通过哭来表达对熟悉子宫的分离之痛、对陌生环境的恐惧;也是在表达自己的需要,呼唤母亲的关爱和照顾。
这种最原始的情绪表达方式,却在成年之后被无情的隔离,哪怕是内心充满无力、恐惧、哀伤和呼唤的时刻。
直至某个情境,情绪被唤起,层层堆叠的糟糕体验以一种更为复杂变异的样貌卷土重来,瞬间溃不成军。
更坏的结果,可能导致动力系统的摧毁。
一个抑郁症患者这样形容他的状态:
活在暗无天日的凛冬,荒凉、贫瘠,与外界隔着密不透风的墙,丧失了生命力。
这堵墙,就是由大量未经处理、压抑着的强烈情绪浇铸凝固而成。
哭也许无法直接解决问题,但却是营造空间、处理情绪、接纳现实的重要手段之一。
《头脑特工队》里的Sadness(忧忧),一开始没人知道她存在的意义是什么,认为主人Riley只需要被保护,于是四个情绪小人分管着四个部分:
Joy(乐乐)保护快乐,Anger(愤怒)保护公平、Disgust(厌厌)保护独立、Fear(怕怕)保护安全。
只有Sadness(忧忧)的出现,会给主人带来眼泪和悲伤,于是被众人一致忽视和排斥。
可是,最终主人Riley经历混乱到成长,却是由Sadness的归位带来的。
五种情绪的整合,代表着卸下对哀伤的防御,正视和接纳痛苦,并从抑郁位获取领悟、养分和力量。
刘若英在歌里动容地唱着:
后来/终于在眼泪中明白/有些人/一旦错过就不在
爱情也好,人生也好,只有在哭泣和眼泪中尽情哀悼之后,才可能告别、放下、反思和成长。
3.成年人的必修课
当然,也理解成年人的处境。
一个朋友说,有段时间,刚离婚没多久,父亲去世了,又碰上公司裁员,鸡飞狗跳,每天心情复杂,压力特别大,夜夜失眠,梦魇缠身。
但为了不影响孩子,她每天回家都在停好的车里呆坐半小时,对着镜子调整好状态再上楼。
推开门那一刻,满脸轻松愉悦,撒开手:来,我的乖儿子。
家人关心,也只淡淡地说着“没事”。
她叹了口气:
崩溃和眼泪对我来说,是一种奢侈。
有人说,能崩溃算是幸运的,说明背后有人托底。如果身后空无一人,除了硬撑着往前爬,崩溃相当于是自我毁灭。
那些扛满了责任的成年人,生怕崩溃大哭一场之后,某根弦就松了,再也扛不起来。
仔细想想,这其实也是一种深深的不信任,不信任自己能处理好强烈、复杂的情绪,不信任可以获得安全、充分的支持,不信任心理状态的弹性和复原力,也不信任失控之后还能重建秩序。
沉重坚硬的壳里,装着的依然是那个在情绪面前惊恐的蜷缩着,单薄而脆弱的内在小孩。
真正的成熟,应该由内及外,其中很重要的一点便是:
允许看见自己的情绪,接纳脆弱、丧失和哀伤,并与之联结。
哭不是目的,是表达复杂情绪的一种基本方式,情绪只有表达出来,才可能被意识化、被看见、被接纳、被处理。
虽然原始、低级,但却行之有效。
你需要的,是为自己营造一个安全、涵容的环境,赤裸地去展示和面对脆弱,真诚地去呼唤关照:
可以是哄孩子入睡之后,关好卧室的门,点上暖色的灯,躺在爱人胸口放松、倾诉、尽情流泪;
可以是找一间安静人少的咖啡厅,抱着闺蜜,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做,就好好哭个痛快;
或者,很多人所热衷的,夜深人静之时,一个人蒙着被子放声大哭,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就算是遗世独立,一无所有,别忘了还可以找咨询师聊聊。
好的咨询师是个容器,能够充当母亲的角色和意义,涵容和抱持你的情绪。
在他们面前,你的哭喊、歇斯底里的爆发、无助的崩溃都被允许和接纳,被高度共情,也是绝对安全的。
除此之外,咨询师还能把这些情绪解毒消化之后,再反馈给你,帮助你更好的观察、靠近、拥抱、重新联结与整合。
当然,也可以走走其他的路子来表达和呈现情绪,比如写作、绘画以及其他艺术创作。
这些方式和“哭”的作用类似,能够支撑起一个空间,让真实的情绪流动起来,从潜意识层面流到意识层面。
不过,它们更有秩序、灵感和完整性,是真正意义上更高阶的方式。
小北的扮演者易烊千玺,遇事时会把自己关在房子里写书法,一写就是一个下午,写完心境平和,万物归宗。
这个前途无量的光环少年,正在用他的理解和方式,开启着成人世界的大门。
成年人的必修课,不是放弃哭泣,一味隐忍,乔装着一戳就破的强大;而是学会处理情绪,整合四分五裂的内心,并从中不断汲取和释放新的能量。
内外统整、身心协调的成熟,才是决战世界的终极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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