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琪嘉:被父母忽视的孩子的黑化与死亡|从电影《被嫌弃的松子的一生》谈替代儿童的悲剧
《被嫌弃的松子的一生》中最令人印象深刻的就是松子做的鬼脸,她做鬼脸的起源是为了逗父亲笑,以后每当她碰到紧急情况的时候,都会不由自主地做鬼脸。松子经常做的鬼脸在催眠中叫作锚定,锚定的意思就是你在做一件事情的时候,另外一件事情同时发生,这两者能联系起来。松子的父亲一直都不笑,但松子希望父亲对她露出笑脸,只有当她做出鬼脸时,父亲才会笑一下,锚定就是她的鬼脸和父亲的笑联系在一起。
我们在平时用锚定也比较多,比如在车前挂观音菩萨像保平安,戴手镯或胸前挂黑曜石,仿佛这样就会有神灵来保护自己。
锚定在创伤里面有另外一个名词来形容,叫扳机点。在电影中,松子被怀疑偷了别人的东西,并遭到校长的训斥,那一刻,她也做了一下鬼脸,但是她不知道为什么校长更生气了。校长说:“我们在讲严肃事情的时候,你能不能不开玩笑?”实际上,一个扳机点可以激发创伤。比如,一个人开车出了车祸,以后他就不开车了,车子的引擎声或是鸣笛声都会让他产生惊恐的感觉,所以汽车引擎的声音就是一个扳机点。
坏的回忆是导致创伤和惊恐发作的扳机点,但好的回忆也有扳机点,例如听到某一段音乐或闻到某一种香味。所以,松子在危急的时候做这个动作,是因为内心特别期待校长能够对她好一些,但校长不领这个情,也并没有被逗笑,而是更加愤怒。因此,松子的一生有一个标记——带有特征性的鬼脸。她的鬼脸对创伤来说是一个扳机点,但是对于松子来说却指向创伤的相反方向——渴望看到父亲对她露出笑脸。这是鬼脸具有的意象。
如果我们向深处探究,松子为什么希望自己的父亲露出笑脸呢?是因为父亲对她那个残疾多病的姐姐要比对她好。我们会发现松子家里有一个特别奇特的现象,就是替代儿童。有些人为了怀念去世的亲人,用亲人的名字给自己的孩子命名,这孩子就不再是自己了,而是代表亲人,这就叫作替代儿童。
松子也是一个替代儿童,她不是为自己活着,因为父亲把注意力放在姐姐的身上,而姐姐是一个残疾人。父母的注意力不在健康的孩子身上,他们内心的想法是:健康的孩子可以有更好的前途,不需要我们照顾。这样的话,健康的孩子内心中就会有一个声音:我还不如病了算了。
父母对于残疾孩子的照顾,有一种病态的痴迷,松子的家庭就是这个样子,父亲特别爱她的姐姐。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如果父母喜欢一个孩子,那么他们喜欢另一个孩子的能力就会下降。松子活得不像她自己,而是为姐姐而活,即便她的成绩好,将来也不能分财产;即使她今后有钱了,也应该分给自己的姐姐。松子并不愿意被父母亲安排成替代儿童,所以有时候她会跟姐姐说:你一点儿都不可怜,你是最讨厌的人,我才可怜。
如果孩子夭折了,父母没有完成哀悼的过程,他们就会把活下来的孩子与死去的孩子进行对比,但是活人永远比不过死人。每当孩子犯错的时候,他们就会说:“如果你的哥哥或姐姐还在的话,那就好了,他们绝对不会像你这个样子。”所以活着的孩子就是一个替代者。
父母对于患病的孩子有几种矛盾的心理。第一种就是内疚感,他觉得孩子生病是因为自己没有当好父母。第二种就是父母的自恋感和病态的权威感在生病的孩子身上得到了体现。
松子一生的命运走向,就是想要获得父亲的爱,和姐姐竞争。但是在家庭中,这种竞争是注定要失败的,因为她不是残疾儿童,父母注定要把松子当作一个替代儿童来对待:即便你今后成功了,那也是你应该做的,因为你的姐姐不行,所以这个家里就要靠你养;如果你没有成功,那你就更不行,可能你在某些方面还不如姐姐孝顺,因为姐姐可以天天与我们在一起。
一般励志类电影的结局,都是好人一生就像受到诅咒一样,不断向深渊滑过去。荣格提出过一个经典的理论,就是我们每一个人都有不愿意承认的人性阴影的一面,比如愤怒、恐惧、嫉妒、伤感、抑郁。人性黑暗的这部分并不完全都是不好的,比如一个人如果有强烈的嫉妒心,可能会促使她更加努力去完成某些工作;如果一个人特别抑郁,可能会激发他的创作力,在画画、写作和音乐上做出与人不一样的成就,特别是有抑郁气质的男性容易引起女性的青睐,因为他可能激发了女性母亲般的照顾感。
这个电影中呈现出来的全都是阴影部分。大家写出特别多的观后感,也许是因为松子呈现出来的阴影部分激活了自己的阴影,比如说偷东西。当然,她偷东西并不是真的偷,而是为了息事宁人,想把这件事情大事化小,小事化无。松子胆小怕死,为了达到目的可以撒谎,可以不面对事实,甚至后来去当舞女、做性工作者、做受虐狂等,这些都是属于阴影的部分。所以一个人待在阴影中太久,久而久之就走不出来了。那些吸毒者、监狱里的囚犯或是黑社会,他们的世界规则与我们可能完全不一样,因为他们习惯了待在阴影之中。
松子似乎在阴影中走得越来越深。松子和作家在一起,但这个作家没有什么才能,写不出东西的时候就拼命虐待她。在阴影中,每个人可能都有受虐的这一部分,被人打是一种受虐,把胃撑大、不睡觉、拼命抽烟或是通宵打麻将也是一种受虐。当然,在关系中,我们可以让对方去虐待自己,用很恶毒的话来骂自己。松子和作家在一起的时候,作家无论怎么虐待她,她都得不到满足。所以这个作家最好的结局就是死掉,因为待在阴影中的一个结果就是死亡。
这个在荣格的理论里面有一个名词,叫作黑化,像待在地狱一样。电影中不仅有很多旋转的黑色东西,而且还有很多瞬间变化的东西,这些都代表死亡。所以松子的结局就是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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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子的命运从一开始就注定了,她竞争不过姐姐,也被父亲嫌弃,只能通过做鬼脸来赢得父亲短暂的笑容。所以她似乎是一直向着黑化的方向走,她找的人也加快了她黑化的过程。松子也有发光的时候,其实她具有很好的讲演能力和舞蹈能力。她拼命地在生活,即使在做性工作者的时候,也能够展示自己的才能。可是一个人如果待在黑化中,结果就是死亡。
荣格在提到黑化概念的时候,还提到另一个名词,就是重生。人在死亡之后,可能会重生。现实中有很多这种黑化—死亡—重生的过程,比如夫妻之间吵架吵得很厉害,其中一方出轨了,一般来说,结果就是死亡,即婚姻会结束,但有的时候夫妻吵着吵着,也没有离婚,而是夫妻关系慢慢变得平稳了,好起来了,这就说明他们度过了黑化阶段。
通常在几种情况下,黑化可以让人重生:被别人打残、被抓进监狱坐牢或家人的去世。松子本来有重生的可能性,遇到理发师是她经历一系列黑化之后唯一重生的可能,但是很可惜,她杀人之后被警察抓到了监狱。其实电影在这里是可以反转的,因为她是正当防卫,只要有律师出来帮她辩论就可以,但电影的导演是个非常黑化的导演,所以注定了松子悲惨的结局。日本人住的小岛不大,资源缺乏,每个人在内心中都有一个原型就是日本会沉没,地震要爆发,所有人都惶惶不可终日。所以电影一定会向着暴乱和死亡的方向走,对于日本来说,死亡的恐惧要远远大于生,所以导演最后一定会让松子走向死亡。
另外一个值得讲的就是,电影中的松子是一个很好的演员,演了特别多的角色:老师的角色、广告女的角色、性工作者的角色、受虐者的角色。有时候我们不禁会想,什么样的人会做这么多种角色的转换呢?有可能是社会适应能力强的人,但我们也要考虑创伤的可能性。因为如果父母亲对待儿童特别好的话,他就没有必要待在其他角色里,而是会回到自己的主角色——父母的孩子;如果父母不让他当自己的孩子,那么他就会出现解离状态。
在创伤的解离状态之下,一个人其实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比如,一个人在儿童时期受过特别大的创伤,他会发展出来一个能力,就是把自己变成另外一个人。松子在成年的时候变成了特别多的角色,但是脸部怪异的表情说明在松子内心中,她必须努力去扮演父亲期待的角色,所以她的鬼脸是一个隐喻。松子的人生是一个扭曲的、扮演出来的、戴着面具的人生。荣格学派有一个名词叫作面具,每个人都有面具,松子的人格面具就特别多。
电影以悲剧收场,从大的方向来说,这跟日本的民族危机有关,日本的一个原型就是灾难和毁灭,国民们都惶惶不可终日;从小的方向来说,松子的父母对她的嫌弃和忽略,让她产生一种毁灭的感觉,她觉得自己配不上好日子,坏日子才是应得的。很多父母亲在眼神、话语和行为中就传递给孩子这样一种感受,即父母不喜欢孩子,孩子不配,也不值得过好日子,有些父母亲甚至会嫉妒孩子,不喜欢孩子过上好日子。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其实松子最孝顺她的父母,因为她如父母所愿没有过上好日子。
电影哪一段对你最有影响,说不定这一段就是你自己的投射:是施虐、受虐的这一段,是做性工作者的这一段,是广告特别多的欢乐的这一段,还是杀人的这一段呢?每个人的关注点不一样,这也说明人生最终是一个悲剧。如果说得比较绝对一点,每个人最后的结局都是死亡,这是必然会发生的事情,所以整个人生就是一个悲剧。
在这个悲剧之中,你如何去保持一个乐观的心态才是最重要的。从松子的这一生来讲,她死亡的时候可能只有五十几岁,算是比较年轻,但她很早就埋下了毁灭的祸根。所以,作为父母亲来说,要对自己的孩子好一点儿,不要给孩子那种终身暗示性的诅咒,而是要给孩子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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