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好我是小水母。今天我们讲抑郁症,不过在那之前我想先跟大家聊聊为什么我要学心理学。
七年半以前的一个星期六晚上,我在QQ上点开一个窗口,告诉当时同年级的一个朋友我要出国了,问他是否愿意填我的同学录。那边犹豫了一下然后回答“我要升天了”。当时我就有点愣,但是平时也跟他不熟,所以只是试探性的问他受什么刺激了。他没有回复我也没有再问,只是告诉他星期一把同学录给他,他说好。
我是最后一个跟他说话的人。
我们的聊天记录显示晚上九点半过一点。凌晨两点多他在空间留下遗书然后从家里六楼阳台跳下。虽然被及时发现送往医院可是并没有抢救过来。
我知道这不是我的错,可是这过去七年多我没有一天不去想,他既然说出来潜意识里是希望被阻止的吧?是否我当时可能可以做点什么?也许我可以打电话报警,或者打电话给学校,给老师,甚至仅仅是打个电话给他问问他到底怎么了陪他说说话。。。五个小时的时间,也许我有机会去挽救一条年轻的生命。
于是大学选第二个专业的时候我几经犹豫最后选定了心理学。如果有机会我希望去帮助和挽救更多挣扎在边缘的人们,告诉他们的家人和朋友他们的痛苦是真实的,不是无病呻吟,也不是矫情。
现在我简单介绍一下抑郁症(Major Depressive Disorder)
要被诊断为抑郁症,必须出现以下症状中的至少五条并且持续两星期以上。五条症状中必须包括低落的情绪或对平时感兴趣的事物失去兴趣。抑郁症的症状有以下几条:
每天全天心情低落伤感失去兴趣且不再享受日常活动睡眠习惯的改变。有些人会失眠,难以入睡,容易醒。有些人会大大增加睡眠时间甚至整天不起床活动量的改变。有些人会变得整天无精打采。有些人会变得狂躁不安食量的改变。有些人胃口变小体重减轻。有些人胃口变大体重增长失去能量,经常感到劳累很负面的看待自己,觉得什么都是自己的错,觉得自己一无是处一钱不值并且有负罪感无法集中精神,思维变慢,无法做决定反复出现自杀和死亡的念头
我知道屏幕前的你们现在肯定在想,“我全中啊”,或者“这不就是臭矫情么”。在入门知识那篇文章中我提到过,要被确诊精神疾病的重要条件是你的普通日常生活已经受到严重影响。比如小水母要是每天心情都低落,什么都不想做,不想起床上班觉得特别累,只想睡觉,觉得拯救不了世界全是自己的错,可是一想到银行里的余额,如果不工作就会没饭吃,所以还是挣扎着起来上班了。这种情况下小水母要生存下去的信念战胜了低落的情绪,所以不算真正的抑郁。
真正抑郁的人其实是失去了所有活下去的动力和感到开心的能力。看过哈利波特的可以想象一下摄魂怪靠近你时候的感觉。抑郁会导致大脑化学甚至物理结构的改变,决不是简单的“不开心,无病呻吟”。
我一直觉得同样是病,心理疾病就比生理疾病受歧视的多。比如没有人会对患癌症或是断了腿的病人说,“你自己努力努力开心一点,出去多运动呼吸新鲜空气就会好了。” 然而同样的话全世界的抑郁患者们每天不知道要听多少遍。
同样是心理疾病,抑郁症也比其他疾病受歧视。那些说抑郁症是矫情的人,在你们说出“你不就是仗着自己抑郁症才在床上躺一天”这样的话之前,先问问自己,你会说出“你不就是仗着自己精神分裂才在别人家站一宿”这样的话吗?心理疾病之所以是病,就是因为患者没有办法像我们拥有健康大脑的人一样去思考和做出决定。
不少心理学家都尝试着对抑郁症的产生作出解释。弗洛伊德认为抑郁症的根源是小时候受的忽视,比如你的某种需求照看你的人没能给你解决。当然了我们都知道弗洛伊德的话当故事看看就行了。
后来二十世纪中期有人提出来说是你自己的思维方式,世界观决定你会不会抑郁。比如今天Natalie和Rita数学考试都没及格,Natalie想的是:“这次数学考试真难,老师真缺德,算了不想了晚上约朋友撸串去”而Rita想的是:“我怎么能不及格我怎么这么蠢什么都做不好我好累我就是个大大的loser”,那很明显Rita得抑郁症的可能性就要高于Natalie。虽然听上去都很有道理的样子,毕竟这些理论都很难被证实,我们听听就罢。接下来从大脑的角度来说说抑郁症的产生和治疗。
跟抑郁症相关的最广为研究的神经传递素为以下三种:
1 去甲肾上腺素(norepinephrine)
2 血清素(serotonin)
3 多巴胺(dopamine)
这三种神经传递素直接影响着大脑对于“快乐”信息的接收,其中多数研究都显示血清素对情绪的影响最大。当它们分泌量低的时候人就会产生抑郁感。
而得抑郁症就好像你的大脑忽然就觉得低量血清素是正常状态,所以不给你正常量的血清素了。平时由血清告诉你你该开心了,现在他们都没了,你怎么可能开心的起来呢。
那是不是说抑郁了给打一针血清素就好了呢?我们先来看看它在大脑里的传播吧。
简单的说,大脑中“快乐”信息的传播是通过:
突触前神经元(presynaptic neuron,图1上面的吊下来的那个棒槌)释放出血清素,
血清素跑到突触后神经元(postsynaptic neuron,图1下面那个大坑)上的结合位置(binding site图一大坑里的小坑)
以此达到信息的传递。
图1 突触前神经元,突触后神经元,血清素释放和回收的关系
突触前神经元(棒槌)不仅仅起到释放血清素的作用,它同时还负责回收(re-uptake)。一旦它探测到血清素的量太多就会自动回收避免它们与突触后神经元(大坑)结合。
所以打一针血清素只能起到非常短暂的作用,你的大脑认定了你的血清素分泌量只应该有这么多,多余的会很快被回收处理掉。
目前市场上广泛使用的抗抑郁药物起到的作用一般是阻塞突触前神经元上的回收站(图2棒槌右下方像长瘤子一样的就是被阻塞了的回收站)。血清素一经释放被回收的变少,与突触后神经元结合的变多,以此传递更多“快乐”的信号。
图2 抗抑郁药物工作原理
当然,以上只是一些基本概念。人的大脑远比这复杂的多。抗抑郁的药出了一代又一代可是目前为止还没有对每个人都有用的。病人们只能不断的试,试到对他们有效的那种为止。
今天我想讲的病人名字叫Nancy。她坐在轮椅上给我们讲了她的经历。她说她在高中里交了个男友,可是那段关系只持续了三天,从此之后她就反复被抑郁症所折磨。她没有办法睡觉,在经过几个星期整夜整夜睡不着觉的困扰后她去看了医生被确诊抑郁症。吃了几种药都没有一点好转,她的情绪也变的更不稳定。她的家人怕她出意外成天守着她。最终,她告诉她父亲说想到阳台上呼吸点新鲜空气,在他面前从六楼一跃而下,他没能拉住她。然而她没有解脱,反而一辈子要被困在轮椅上。从医院醒来后她又颓废了很久,直到医生终于发现了一种对她有效的药,让她慢慢好起来了。我们见到她的时候她已经是一个开朗的女孩,坦诚的给我们讲述她的故事。她现在已经重新找回生活的希望,有一份自己的工作,并正准备开始一段新的感情。
Nancy是幸运的,可是世界上还有千千万万不那么幸运的抑郁症患者。他们中很多在跟抑郁反反复复的抗争后选择放弃自己的生命。对于他们我希望大家不要再批评指责,因为跟很多与癌症抗争多年最终被夺去生命的病人一样,他们都曾为自己的生命奋斗过,即使没能赢,他们依然是战士。
Rita补充两句在后面,挺重要的事儿,憋嫌我烦。
我看了看微博,这两天抑郁症这个话题很火,某些看似科普的文章和和热评在我看来都是胡说八道,但是阅读量,点赞量却很高,也就说明至少微博这个平台上有不少人不抗拒这些瞎扯的观点。我跟小水母都明白在这种在风口浪尖上挑战大众认知是非常冒险的行为,好像打别人脸一样人家能乐意吗,所以我们也想着换个时间偷摸发这篇文章。不过后来李三X知道了,骂我心态不正,我自己也想了想,读者骂我就骂我吧,出现跟自己认知不符的事件,大部分人第一反应都是抗拒并试图修改事件,这可以理解。我觉得能有个平台让我在这里给各位分享心理疾病目前的研究成果,是我的荣幸,能多一个人了解抑郁症,那就是好事。觉得我自以为是话还多的,您话不多,您就悄没声的趁早取关吧,我一直都这么圣母,以后文章估计也得碍您眼。
首先,抑郁症跟抑郁情绪是两回事。根据研究,30%的人都会出现抑郁情绪:觉得自己没有未来,觉得什么都无趣,难过,没动力,悲观,觉得还不如死了(Seligman,1991)。一般来讲这种抑郁情绪在持续一段时间后,在当事人换了环境,或者交了新朋友之后就可以改善。你的朋友要是抑郁了,你的陪伴和支持当然是很好的解决方式。然而抑郁症完全不同,就像小水母说的,一个人腿断了,那不管换什么环境,多少人鼓励,他断了就是断了,还是要找医生去接腿的。所以要理解抑郁症,我们首先要做的是把它跟抑郁情绪区分开。 在加拿大,大概有10%的18岁以上成年人被确诊为抑郁症。(Canada Mental Health Association, 2010)。从轻微到严重都有,但都需要治疗。其他抑郁症症状包括丧失性欲,失去食欲,对任何事都无法产生快感(而焦虑症患者可以)(Ruscio et al., 2007),行动缓慢,说话缓慢且费劲。抑郁症,像小水母说的,是心理疾病,无法仅仅通过身边人的疏导来治愈,需要专业的治疗以及服用抗抑郁药物。 而有些在网络上自称抑郁症患者所经历的长期持续性低落,忧郁,不开心,觉得自己没用,但不严重影响生活的情绪有可能是“心境恶劣障碍(dysthymia/presistent depressive disorder)”。心情恶劣障碍也需要疏导和药物治疗,但是请各位朋友一定注意区分抑郁症和心情恶劣障碍,相比心情恶劣障碍,抑郁症要更为严重。如果确认是抑郁症(major depression),请及时就医用药,绝对不要耽误病情,大脑化学机构发生改变的事情,就不要想着通过熟人之间的劝解来治疗了,绝对不可能,对病人来说也更是负担。 另外,请不要宣传“抑郁症可以自己走出来,我当年就是这么走出来的”或者“抑郁症患者仅需要你坚持不懈的劝解,我就是这么带我朋友走出来的”之类的观点。抑郁症患者有可能会有的一种症状是excessive feelings of guilt,强烈罪恶感。就是说如果我一天到晚劝患者开心,给患者讲道理,甚至威胁、逼迫他做一些我觉得能带来快乐的事,这个时候一旦我表现出一丁点的失望,或者“我都这么努力劝你了你怎么就不能努努力”的情绪,患者就会感受到强烈的罪恶感,而强烈的罪恶感有可能会让患者再度质疑自己生存的价值,从而给患者增加压力,将患者推向死亡。所以贸然的劝解真的会害死人,让真正需要帮助的人困在别人自以为是的关心里。我求求各位不要转这种观点的文章,最近看到这种东西太多,我是真的急了。
在心理学文献库搜索“抑郁症治疗”可以看到大量相关文献。很多心理医生都在研究各种非药物治疗抑郁症的方法(如催眠,光治疗,认知疗法等),但到目前为止我看到的治疗结果都还只能“短期内显著帮助一部分人缓解”,而不能“治愈”绝大部分患者。
专业心理医生在治疗疾病的时候都会尽自己所能会把各种风险都考虑进去,并且用数据来表现结论,任何一位患者都是一个生命,医生都不能彻底解决的事情,各位真的不能自己跟家里瞎弄,所以对心理疾病一知半解就跟那发文章给别人吃安心丸的,您就别添乱了,行吗,人命的事,咱们严谨点吧。
图为2016年5月发表的“抑郁症药物治疗对比药物加强光治疗效果”。文章表明对比单一药物治疗,强光加药物治疗能够更加显著缓解抑郁症症状,但还是需要后期跟踪研究这种治疗方案是否长期有效。
最后强调一下,如果身边有疑似抑郁症患者,首先要做的就是跟他谈一谈,告诉他有可能他的身体出现了状况,然后建议并且帮助找到专业人士来治疗,并且表示支持他:“就算得了抑郁症我也还蛮喜欢你的”。抑郁症只有治疗不治疗,没有走出来走不出来。
今天的话题好沉重,就配个二宝爬树的照片让大家乐呵乐呵吧。这熊孩子昨晚上溜出去结果找不着家了趴路边哭,我们被警察半夜三点一个电话叫醒去接她。。
谢谢各位朋友的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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