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你也有这样的经历:
明知道"糖不可貌相",却还是接受不了便便样式的巧克力软糖;即使经历了全方位的消毒,被蟑螂爬过的漱口杯仍然让你无比嫌弃;闻不见臭味,也知道污垢不会穿墙术,可还是下意识拒绝厕所旁边的包厢……
像上面的几个例子提到的那样,人们总是会在事物间建立各种毫无科学依据的心理联系,这便是交感思维(sympathetic magical thinking)。
心理学家Nemeroff和Rozin将交感思维定义为:一种可能普遍存在的、直觉的人类思维方式。这种思维本质上是对于因果关系的错误认知,导致我们在结果与原因间建立了错误的关联。
“知其无益而为之,知其无害而畏之”,在科学的视角下,交感思维简直不可理喻,却充斥着我们每个人的生活。无论是普通人还是科学家,无论你是否经历过严谨的科学训练,我们都逃不出这些无端揣测钩织的陷阱。简单来说便是,理智知道是一回事,但情感上的不能接受是另外一回事。
交感思维遵循「相似律」和「触染律」,其效果被称为交感效应[1]。
「相似律」代表“所见即所得”。在人们眼中,“表象”有时部分等同于“本质”,所以没人会热衷于便便状的巧克力,“经常用脑,多喝六个核桃”的广告词也因此得以深入人心。
「触染律」代表一切性质都可以通过接触传递。崭新的苍蝇拍并未携带病菌,但因为人们在心理上为他赋予了肮脏、混乱的性质,并且认为这种性质会随着物理接触被传递到下一个物品身上,所以仍会倾向于拒绝被它接触过的汤。
交感思维的六个特点[2]
//1.以偏概全
“老坛酸菜出事了,这辈子也不吃酸菜了!”“飞机怎么老是出事啊,太不安全了!”“女司机天天出事上新闻,女人就是不适合开车吧……”
个案不等于全部,新闻无法涵盖完整的现实。然而,无论以偏概全的逻辑谬误被多少次重申,触目惊心的报道仍然会在人心里埋下偏见的种子。
//2.忽视剂量
交感思维使人们以“全”或“无”的方式判断利弊,而忽视剂量在其中的重要地位。“毒性”很多时候是基于剂量而言的,比如即使是最稀松平常的物品也会带有微量的电离辐射,只要剂量低于阈限,辐射并不会对人体造成危害,谈“辐”色变实在大可不必。
//3.表象等于现实
因为艾滋难以治愈,所以人们想当然地认为HIV病毒的生命力非常顽强,但事实上,HIV病毒只能寄生于人的血液内,在外界环境中适应性很差,我们日常饮食中的油盐酱醋茶都能杀死HIV病毒。
//4.双向传递
人们不愿将自己的血液捐献给艾滋病人,可能是忧虑自己会被传染。
//5.永久性
即使病菌已被杀死,人们依然会认为被蟑螂爬过的土豆泥不可食用,甚至在它被冷冻一年后也是如此。这种厌恶根深蒂固,以至于不会因为实际危险的消失和时间的推移而减损。
//6.金钱敏感
前面的五个特点塑造了一个略显“洁癖”的人物形象,但有趣的是,面对金钱的挑战,人们很自然地跨越了这些心理障碍,并不愿意为了缓解这些揣测带来的不适,而付出经济上的代价(老铁公鸡了)。比如人们不情愿在一个标签上画着蟑螂的糖罐里取糖吃,但如果让他们付钱更换糖罐,这种抗拒便被抛之脑后。
交感思维就是愚昧?
事实上,在早期文明中,触摸腐烂肉体之类的恶心物件确实非常危险,触染律提醒人类避免传染,从而增加物种生存的能力。因此研究者猜测,它可能是人类早期防御机制在现代文明中的误用。
在人类学家弗雷泽看来,交感思维是一种原始的思维方式——不对事物进行深层次的因果推理,而是将事物的发生与自我的行为直接联系起来。因此,与当下所推崇的科学思维相比,他认为交感思维只不过是原始阶段思维方式的遗留,迟早会被进化丢弃[3]。
不过也有研究者反对这样的论断,认为交感思维有其独特意义:
//情绪调节:
交感思维可能是一种控制错觉,来源于人类对未知的恐惧。它使我们相信自己对周遭事物有很强控制权(避开与德行有愧之人的接触,我便不会染上恶习),但这种控制权往往只是一种感觉而非事实(即使避开一切与“恶人”的接触,人性本身也有自发走向恶的可能)。
交感思维带来的这种控制感,可以减少长时间对变化的无可预知和对世界的无从改变带来的无助感,以及因此衍生出的沮丧、焦虑等等负面情绪。
而这种对情绪的调节功能,其实在今天仍被需要。最典型的例证就是,抑郁症等心理疾病的一些替代性疗法,如自我暗示、虚构故事等,虽然无法得到科学系统的解释,但被证实对患者确有作用。
//节约认知资源:
而交感思维的相似律则与启发性思维相似,可以起到节约认知资源的作用,在这个信息驳杂的时代,具有无可替代的应用价值。
卡尼曼在《思考,快与慢》中对人类思维的两个系统所做的论述发人深省。其中,系统一负责“快思考”,它省力而轻松,却带有偏见且漏洞百出,系统二负责“慢思考”,它缜密而谨慎,却耗时又费力。卡尼曼认为,在人类的脑中,是系统一占据主导,帮助我们快速的做出决策,规避风险,系统二作为补充,校正系统一“走思维的捷径”所带来的误差。而交感思维,便是系统一的一部分。
虽然对思维主次的认知各不相同,但大多数学者都认可的是,交感思维作为一种直觉式思维,绝非“废品”,它和理性思维一样,都是进化赋予我们适应复杂外部环境的工具,就像一枚硬币的两面,相生相伴,相辅相成。
总而言之,虽然交感思维在当下很多时候显得很“不科学”,但它并不是主观愚昧的产物,而是一种帮助我们抵御千变万化的外部世界的工具,也是理性思维的有利补充,后者帮助人类解决物质世界的问题,而前者则可以帮助人类解决个人的、社会的和情绪的问题[2]。
所以,问题的关键并不在于如何“剥离”它而塑造一个“更理智的种族”,而是在合适的时候应用合适的思维。
我们如何与它共处?
首先,必须强调的是,交感思维或许原始,却依然是人类无法分割的一部分,我们可以与它和平共处,也可以通过理性来控制这种非理性的思维,却永远无法将他从我们的脑子里斩钉截铁的切除。毕竟,它是进化带给我们的命运,也是人抵抗虚无的武器。
但如果交感思维的非理性对你的生活造成了困难,可以考虑以下几种方式对它进行弱化:
1、净化:包括物理方法(洗手、焚烧……)、象征方法(给二手车喷新漆,租房重装),以及精神方法(比如当感染病毒者一向品行极佳,他人对病毒传染性的判断将更可能趋于理性,避免脱离实际的恐慌);
2、忽略:尝试静下心来,忽略一直纠结的对象,让时间冲淡感受;
3、心理边界隔离:边界可以是物理的,也可以是象征性的,一条朋友圈,一次理发经历,都可以成为隔离过去与现在的边界。我国古代有为“去晦气”而跨火盆的习俗,燃烧的火盆其实就是一个象征性的边界,将未来的生活和曾经的霉运隔离起来。虽然这种习俗无法在现代都市持续存在,但构建心理边界重要的从不是形式,而是相信本身,人们可以通过剪发、聚餐等种种仪式告别霉运,以调整心态走向更好的明天。
参考文献:
[1] Nemeroff, C., & Rozin, P. (2000). The makings of the magical mind: The nature and function of sympathetic magical thinking. In S. K. Rosengren, N. C. Ohnson, & L. P. Harris (Eds.), Imagining the Impossible: Magical, Scientific, and Religious Thinking in Children (pp.1–34). New York: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 张全成, 曹忠鹏. (2014). 交感思维:表现、形成机理及其弱化. 心理科学进展 , 22(7), 1198-1204.
[3] 弗雷泽. (2013). 金枝. 北京: 商务印书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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