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社会平权意识的不断增强，大量的女性离开家庭，从家庭主妇转变为职场女性。虽然当下各企业也基本取消了在明面上对男性和女性职业招聘的歧视，但是一种新的，更为隐性的职业不平等又开始出现——职业发展停滞。

职业发展停滞，指的是职业女性很难进入公司的高层，在一个整体男性和女性比例相当的公司中，底层的女性和高层的女性比例相差甚远。女性在高层的人数增长在本世纪陷入停滞，学术界诞生了Stagnation这一专有名词来描述职场女性在职场中难以获得更多的权利和影响力的现象。

主流的解释方法——工作家庭叙事

针对这一现象，传统的解释是一种被称为工作家庭理论的叙事模式。即认为与男性相比，女性还需要承担照顾家庭的重任（怀孕以及哺乳的需要等原因），从而不能够和男性一样“完全”地投入到工作中去，因此只能屈从于中低层岗位。工作需要极长的工作时间，而这种工作强度对于有家庭责任的女性来说是不可能的，而对于男性来说则是可能的。

女性被认为需要成为一种以孩子为中心的，投入的母亲形象。如果她们不能满足这种家庭奉献模式的要求，就会被认为是一个不合格的母亲。而女性一旦投入到家庭中去，就与我们心目中的理想工作者形象相违背，从而造成职业生涯的下滑。

而男性则由于一方面被认为不需要满足家庭奉献模式，另一方面投入工作本身也被认为是满足了养家糊口这一角色继而满足了家庭需求。从而能够全方位地投入到工作奉献模式中，成为996群体中的主力军，满足企业的需要从而获得升职的空间。

站在男性的角度看，公司对于升迁的渠道是公平的，是女性自身放弃了升迁的捷径（996，一线的销售工作等），家庭需求也使得女性与我们心目中的领导者形象相去甚远。大多数女性也认同这一看法，表现为女性向公司提出一些需求，如提供产假，提供公平的晋升渠道等等。

基于这种理论，企业也提出了不少新的方法来试图解决这一问题。不少公司女性提供更为灵活的工作模式以缓解工作与家庭之间的冲突，包括定期或不定期的弹性时间，产假等，试图以这样一种方式来帮助女性平衡工作与家庭的冲突，使得女性能够达到一种高位，在晋升上也有一些女性人数的强制指标或者照顾性政策的出现，试图帮助女性能够更好地投入到职场中。学界也曾有许多文献支持弹性工作制有利于促进职场性别平等这一观点。但随着研究的深入，人们发现这种福利政策治标不治本，并不能真正的从根源上解决问题，福利政策的提供并没有带来实际上的高层女性数量的增长。

为此，哈佛大学的Robin J. Ely教授和弗罗里达州大学的Irene Padavic教授提出一种新颖的观念，工作家庭叙事模式可能是一种社会防御，它的出现是通过抛出一个表面的问题——职场性别不平等而掩盖一个更加内在的问题——996工作制使得人们无法同时满足工作和家庭的需求，并且我们为了解决表面问题所付出的努力会进一步维持表面问题的存在。

工作家庭叙事的不足

女性为了满足家庭奉献模式的需求，女性相比男性会更容易接受福利支持政策，而福利政策也不能像我们预计的一样能够提升女性的职业定位。两种最受欢迎的福利政策是从一线的工作转为行政的工作，以及减少工作时间，而从一线的工作转向面向内部的行政工作往往就意味着远离了实权岗位，也就更难做出成绩，工作时间的减少也会损害到一个人在公司中的前景。

研究者发现一旦女性接受了这类弹性工作政策，就会在职场上受到“弹性污名化”，即认为弹性工作安排的受益者生产力较低，对工作场所的投入较少。最终，对于女性个人来说，其结果就是牺牲了权力，地位和收入。而对女性群体来说，这维持了一种男性掌握权力，而女性却停滞不前的文化模式。

而男性在职场上，则饱受资本主义造成的异化。男性把个人需求和对家庭的感受分离出来，投射到女性身上，这一方面满足了男性养家糊口的文化要求，也满足了企业对于忠诚的、有抱负的员工的期望，从而给男性提供了一种充实生活的幻像。

但是这种通过分离、投射和投射认同形成的整体是一种虚幻的，需要不断攫取的状态。这种防御就像一种创可贴一样，能够保护男性对于不能满足家庭的愧疚。但是现实的工作与家庭的无情要求不断的刺穿着防御，使得男性饱受痛苦。不必要的长时间工作也使得人们愈发的内卷。

总而言之，这种叙事模式规范了女性的角色，强化了男性的理想工作模式，并且实际上加剧了性别不平等。

工作家庭叙事模式得以存在的原因

工作家庭叙事理论的出现，使我们忽略一个更为重要的问题，即什么造成了工作家庭理论的前提——工作和家庭的需要不能同时得到满足，真正的罪魁祸首是什么？

真正使得人们不能够同时满足工作与家庭需求的根源在于996，在于本身就过长且不合理的工作制度。企业因为资本主义逐利的性质，会不断的迫使员工去进行长时间的工作。在这种情况下，无论男性和女性都不能够同时满足工作与家庭的需求，男性丢失了家庭，女性丢失了工作。

而没有能力留住和提升女性这一问题，实际上是作为不合理的过长的工作时间导致的人们的工作家庭需求不能同时满足而丧失的人类完整性的替代性问题。替代性问题的出现，使得我们花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去关注于解决职场女性不平等的问题，而将注意力从真正的罪魁祸首身上离开，并且我们为它所做的各种努力如提供弹性工作制的福利政策，最终都会维持这种替代性问题的存在。

我们应该怎么做

996使得人们不能够同时满足工作和家庭的需求，迫使人们在工作和家庭中进行选择。而相比于女性，男性因为生理上的原因以及传统社会规范的原因更加能够全方位地投入到工作中去。工作的标准因此被拉高以至于只有少数同样放弃家庭和生育的女性才能够达到和男性一样的职场高度，从而造就了职场不平等，而这样的职场女性又会被认为是一个不合格的妈妈。但是如果我们将视角转回到家庭领域，这一切则会调转，比如子女时常询问的都是妈妈在哪，而父亲想要知道子女的行踪则需要询问妻子，以及常常会将家庭主夫称为软饭男。

因此，要想真正的解决这一问题，实现一种可持续的、两性平等的解决方案，则不应过度地纠结于男权抑或女权之间的对立，而是需要从根源上解决过长的工作时间这一问题，让男女收回自己被剥夺的、被分割的部分，让女性可以进入职场，让男性可以回归家庭，消弭女性属于家庭而男性属于工作的这一刻板印象，并且使得大家又能直面一个现实，即他们痛苦的妥协既不是自然的也不是不可避免的。

参考文献：

[1] Padavic, I., Ely, R. J., & Reid, E. M. (2020). Explaining the Persistence of Gender Inequality: The Work–family Narrative as a Social Defense against the 24/7 Work Culture. Administrative Science Quarterly, 65(1),61-111.https://doi.org/10.1177/00018392198323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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