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介病人的弗洛伊德

弗洛伊德接诊了一位病人，这位病人的神经症状并无特殊性可言，以弗洛伊德的临床治疗能力完全能够胜任。但致命的是，这位病患从事的是埃及考古学工作，曾在埃及考古现场工作过，对埃及文化和历史可谓如数家珍。

而弗洛伊德本人则是埃及考古的超级发烧友，经常搜集埃及学的知识和文物。眼前掉下这么一位“活宝”，岂非心跳加速。因此，在整个精神分析治疗的过程中，病人时不时显示出对埃及考古的博学，使弗洛伊德难以抵挡诱惑，在治疗中时不时询问病人关于古埃及的问题。

渐渐地，弗洛伊德发现自己对于埃及考古学的着迷已经超过了治疗病人的兴趣。经过自我分析和反省，他承认自己的反移情已经使他无法成功治疗这位病人，这样下去对于病人的痊愈没有任何好处。于是，他决定把这位病人转介到其他心理治疗师那里接受治疗。

抛弃病人的罗森费尔德

1936年，赫伯特·罗森费尔德为了逃离纳粹的迫害从德国逃到英国伦敦。当时他在英国著名的塔维斯托克中心接受精神分析取向的心理治疗训练。当时精神病院对待精神病人，除了做一些生物性的处理外，别的什么也无法做。罗森费尔德回忆当时触发他开始运用心理谈话对精神病人进行治疗的动机，主要来自于他自己治疗中的一个个案。

在塔维斯托克中心有一个病人，被医院诊断为强迫症。罗森费尔德当时对他进行了尝试性的谈话治疗，在治疗中病人对罗森费尔德发生了很好的情感认同，而且愿意沟通和接受治疗。这位个案对癌症研究很有兴趣，同时也对死亡实验感到好奇，他在治疗中谈起自己曾经在家里测算多少时间内煤气的溢出量会导致一个人丧失意识。他打开煤气开关，等待那个极限时间的到来，一直到煤气溢出量快达到对人致命的程度时才关闭煤气开关。

罗森费尔德把这些情况在塔维斯托克中心的案例讨论会上作了汇报，当时高年级的受训者被吓坏了，认为这是精神分裂症，罗森费尔德应该立即停止治疗，并推介病人到精神科去接受治疗，以避免自己的风险。

于是，罗森费尔德听从了劝告，因为当时他也不确定自己是否能够帮助病人、病人是否会再次尝试那么危险的煤气实验，所以不得不停止谈话治疗。多年之后他回忆道，“这对于我和病患而言都是非常痛苦的经验”。当时他违心地说服病人去医院的精神科接受药物性治疗，并且中断与病人的谈话治疗关系。病人最后痛苦地答应了。

这位病人住院治疗一段时间之后，给罗森费尔德写了一封信，告诉他，自己并没有被治疗得更好，而是觉得被抛弃了一样。这位病人最后离开了医院，再也没有回来作任何治疗。罗森费尔德后来反省说，显然当时自己对于病态心理的知识非常贫乏，能够提供的治疗帮助也很有限，自己其实让病人失望了。

罗森费尔德在自己晚年的著作《僵局与诠释》中回忆，从此，他下定决心：将来无论如何，如果再遇见一位精神分裂症患者，自己一定要尽心去治疗，而且要尽可能坚持到底。这一事件使他重新思考了治疗关系中人性的需要。

罗森费尔德后来曾描述一个病人开始好转时的感受：“在病人开始觉得自己是安全的那一瞬间，意味着她找到了生命，她发现自己开始活了起来——被生出来，活生生的。”这可能就是罗森费尔德希望在每个病人身上发生的，一种经由人性的关注和容纳之后，病人的机体因为理解而产生的健康转变。这正来自他早年与那个病人分离的痛苦，正因为能勇敢地去感受这痛苦，才使罗森费尔德最终成为治疗精神病的心理治疗大师。

不得不放弃病人的罗杰斯

罗杰斯有好一段日子心情不畅。在与一位女性精神分裂症患者开展心理治疗的过程中，起初他以对来访者倾听、共情、真诚的非指导性原则——以人为中心疗法咨询了几个月时间。但他渐渐发现，治疗似乎收效甚微；而且自己内心出现了一些意外的感受，他有点不解那是一种怎样的感受。

渐渐地，他发现自己在心理治疗中过度卷入了咨访二者的紧密关系中，以致他觉得自己的自我和来访者的自我混淆在一起，并且无法自拔。他找了同事去讨论这一压力，并寻找多种帮助，但还是发现无法控制自我的焦虑，总是心神不宁。这时，他已不再有能力承担这一治疗关系，更不用说去帮助来访者康复了。

经过几夜痛苦的思索，罗杰斯终于承认这是一个失败的治疗，并且短时间内也无法调整好自己的状态了，因此决定放弃治疗并把这位来访者转介给同事，而自己则需要放个长假以修复自己的心理状态。

罗杰斯在20世纪全球心理学家中排名第五位，其影响力可想而知。对于当代心理咨询和治疗，他绝对可以被列为影响最大的几位心理学家之一。当代心理治疗师在心理咨询中所秉承的人性主义，就来自他的创见和推动。这件事情发生时他还是芝加哥大学的心理咨询中心主任。因此，以他的水准作出这样的选择自然非同小可。

心理咨询和治疗有时是一个艰巨的过程，一位澳大利亚心理学家曾和我说起，一个心理咨询师需要有足够的心理准备，因为终有一天某个来访者可能拉你一起去心理的深渊走一遭。在这个故事中，罗杰斯虽然当时已经名声在外，但他并没有被自己的声名所累，在自己的人格遭受来访者人格的冲击时，能够坦诚地面对自己的失败和弱点，及时用成熟的方式来帮助自己和来访者，而不是到自己人格崩溃时才醒悟。

存在主义心理治疗大师罗洛·梅，曾引用存在主义哲学家蒂利希的话，“人需要认识自己的有限性”。

谁能有例外呢？

由此可以看出，人只有在认识自己的有限后，才能正确地生活。而咨询师也只有经过这样的认识，才能够真正了解自己的优势和立场，才能真正在咨询治疗中帮助到他人，并更好地保护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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