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纳的内部工作逻辑的核心是我,我又分为上下两个部分:板书图上面最左边的部分叫生物我,就是躯体的我、动物性的我,比如胳膊、大腿、内脏、大脑各个器官以及跟这些器官有关的一些功能,比如循环系统、内分泌系统、植物性神经功能、生殖、泌尿等。再往上的部分叫家庭我:我们每个人都出生在家庭中,所以在家庭中有一个我。当然,这个家庭我背后还有一个家族我。
再往上的部分叫社会我,从我们上幼儿园就开始参与社会服务——当然是公费幼儿园,因为幼儿园本质上也是社会服务的一部分。社会为人提供服务,相当于国家体制或者福利系统为人提供服务。然后是哲学及灵性我,从这里开始有哲思,有反思系统,有一些对自己的灵光一闪、创造性发展,包括对艺术的追求以及被艺术熏陶的过程。上面最右边的部分是欲望我。欲望这个词很有意思,它高于理想和愿望,同时包含理想和愿望,所以叫欲望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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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接纳的工作视角,我的核心的概念分为五个部分:生物我、家庭我、社会我、哲学及灵性我和欲望我。
第一个是生物我。生而为人,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角色属性,比如性别、长相(有的女孩子有酒窝,有的男孩子是国字脸)、高矮胖瘦,而要完成对生物我的接纳就涉及角色适应的问题。再比如,长得很高的人可能会从事一些很高的人比较擅长的事情,像打篮球等,而个子矮的人可能会发展一些跟矮个子相关的兴趣爱好或者智慧系统。
所以从生物我来看,人接纳自我有一个非常重要的维度:首先要发现自己的角色属性——无论个体的角色属性是什么,总是可以找到跟他一样的人,总是可以归到某个类别,哪怕是一些有先天缺陷的人也可以找到同伴。找到角色属性之后就要发展对它的适应,比如对自己身体的扬长避短,就是角色适应的过程。
第二个是家庭我。每个人都是带着家庭赋予的角色使命来到世界上的。我讲过一对夫妻的案例,妻子不孕,所以丈夫在单位里经常被人调侃,回家后就朝妻子发脾气说,如果几年之内再不怀孕就不过了。妻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后来她怀孕了,孩子一出生就穿了一个马甲——拯救者。如果这个孩子不出生,他们的婚姻就会岌岌可危,而孩子出生之后他们的婚姻就被挽救了。
再比如,夫妻双方没有要小孩之前关系很沉闷,有了小孩之后,夫妻关系又恢复或者发展了一些活力,所以这个孩子也穿了一个叫活力提供者的马甲,即提供活力、提供希望的马甲。再举一个截然相反的案例:有的夫妻每年都出去旅游,二人世界过得非常幸福开心,没打算要孩子,但突然不小心怀了孩子,又不忍心流产,就把孩子生了下来。所以,这个孩子一出生就有第三者的感觉,他实际上穿了一个叫第三者的马甲。
我们都是穿着马甲来到世界上的:有的孩子一出生就要承接妈妈的焦虑,有的孩子一出生就要承接爸爸的高期待,有的孩子一出生就要承接爷爷奶奶传宗接代的愿望,有的孩子一出生就要承接外公外婆对性别的嫌弃。所以在家庭我这个部分,每个人都会被家庭或者家族赋予潜意识的使命,无论我们在理智层面有没有发现这个使命,对这个使命是爱是恨,内心总是会有一些认同。
因此,在家庭我这个部分发展接纳,就是要发展对角色使命的认同,然后去超越这个角色。很多人做心理咨询或者参加团体治疗后再去发展人际关系,就会逐渐明白他和养育者之间的关系是什么,也会逐渐明白在家庭里他究竟被赋予了什么使命,或者说穿了什么样的马甲来到世界上。当领悟这个部分之后,他就想去超越。不过,如果没有经历完全认同的过程,就不会有超越的过程,为什么这么说?
比如上面说的夫妻关系非常甜蜜,两个人处在共生、封闭的自恋系统,然后不小心有了孩子,那么这个孩子就是第三者。父母虽然会在理智层面爱和照顾这个孩子,可是,当这个孩子目睹父母单独在一起比跟自己相处更恩爱、更陶醉、更有快感时,内心就会有一个感觉:父母单独相处更开心更满足,而父母跟自己相处没有那么开心和满足。这时,孩子就会隐隐觉得不对劲,觉得自己并不是这个家里同样重要的一员,甚至找不到自己在家里的位置,于是处于二元与三角的分裂状态:爸爸-妈妈-孩子是三角状态,但他们单独在一起时却处于完全共生的二元状态,所以孩子有一种找不到自己第三角的位置的感觉。
这种感觉会在他的生活中持续很多年,当他开始发展社会角色,在亲密关系里发展主体角色的时候,总是会待在第三者的位置:就是在那里,但不被需要,有时会让人觉得多余。如果做心理咨询或团体治疗,有朝一日他会发现自己在第三者的位置,比如他总是插足别人的婚姻,在亲密关系里有一种找不到自己正室的角色的感觉,或者总是做一些与他的能力不匹配的边角料的工作,感到怀才不遇。
仅仅发现这一点是不够的,他还要深刻地理解他的父母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即他父母共生的二元关系不是大风刮来的,而是因为他们背后都有一些家庭动力:也许父亲在儿时父母就离异了,也许母亲在儿时父母就因社会运动两地分居很多年,所以他们在结婚之前就经常目睹自己的父母离多聚少,因此发展出了补偿机制——把自己的婚姻搞得密不透风。这里面有很多情感性的淤积和宣泄。
当他能够基于自己的成长过程深刻地理解这个角色发展的历史性动力后,才能真正理解自己为什么不能从父母的二元关系里分裂出一个三角,才能产生真正深刻的认同。也就是说,他才能真正理解父母为什么会把他安放在第三者的角色里。这时,他对这个角色的感觉不再是没有理解的排斥——所谓的恨。如果是没有理解的排斥,他是没办法超越这个角色的。只有完成对这个角色动力原因的真正理解,他才能认同这个角色:我同意我的父母这样对我,然后他就超越了这个角色。就像我之前说的,你不可能跟你不理解的东西分开,如果你想离开一个东西,一定要很深入地理解它。这就是家庭我这个角色使命到角色认同的接纳过程。
第三个是社会我。比如,孩子上幼儿园,幼儿园对孩子有要求;一个人进入职场或者参军,公司或者军队对员工或士兵有要求;社会对每一个进入社会和组织的人都是有要求的,所以每个人都要发展对角色要求的适应。第一步,理解这个角色要求;第二步,发展与这个角色要求适应的面貌或者状态,这样就完成了社会化,完成了社会角色的进入和功能的发展,就是发展一些功能符合社会要求,完成社会角色的过渡。有了角色要求,再完成角色适应,这就是社会我的接纳过程。
不过,很难在青少年身上发现这一点,因为青少年对社会性的角色要求不太清楚,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是,他在进入社会场域开始理解角色要求的时候,养育者并没有很好地帮他完成过渡,这是一个致命的问题。比如,一个孩子跟家人打交道时所使用的边界系统、意志系统——我想要什么或我不想要什么、情绪管理系统,跟他进入社会后所使用的边界系统、意志系统、情绪管理系统的整体参数是不一样的。
很显然,很多孩子从家庭来到幼儿园和学校后,就要重新升级他的边界系统、意志系统和情绪管理系统这几个比较核心的系统。但是,很多孩子其实缺乏这方面的训练,这就是为什么很多父母会在寒暑假把孩子送到夏令营、冬令营。很多孩子来到夏令营、冬令营这种临时的社会性组织后,边界系统、意志的适应性、情绪管理方式都会受到挫败,这时他就要去学习怎么应对这个挫败。被挫败以及学习应对挫败的过程,实际上就是决策适应的过程。
坦白说,中国的教育体制对孩子的角色要求是非常高的:既要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还要有很好的学习能力,至少要有很积极的学习态度。这对儿童或青少年而言是很大的挑战。为什么这样说呢?有很多原因。我简单地举一个:现代社会的价值观多元,很多家庭都有自己的文化,不同的家庭文化造就了孩子不同的信念系统和道德符号系统,而不同的家庭文化养出来的孩子到学校后,却被统一在同一个角色要求里,如此一来,这些孩子就要颠覆掉在自己家里形成的系统去适应学校的系统,这对孩子而言其实是非常困难的。这就是文明的双刃剑:一方面它有更多的包容性、空间性,可以让每一个家庭发展自己不同的文化,另一方面,它又对人的竞争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尤其是对跨界人才提出了更高的要求。这实际上是一个悖论。
在心理咨询中,用艺术治疗让青少年感到咨询关系很牢固、很安全,同时又充满乐趣、很好玩之后——青少年对好玩非常看重,也就是建立有趣的、有活性的资访关系后,下一步就要跟他们讨论他的角色要求和角色适应。对很多厌学或者不能去上学的孩子,我们基本的工作流程大概是这样的。
不仅是对青少年,社会对成年人也有角色要求。比如疫情期间,国家要求大家要戴口罩、积极洗手等,就是社会临时提出的一些角色要求,而我们就要去适应。社会性的角色要求有固定的,比如对学生、老师、警察以及各行各业的要求;也有临时的,比如抗疫期间的一些角色要求。所以,人跟社会打交道是不容易的。
第四个是哲学及灵性我。在这个部分,接纳比较困难的是首先要做哲学及灵性反思,或者去关注自己身上灵性部分的时候会产生角色分裂的体验。比如,鲁迅先生说人生糊涂识字起,就是说从认字开始就变糊涂了,不认字不变糊涂,那认字代表什么呢?代表你进入了一个哲学符号系统,文字就是一个符号系统,文字背后包含很多文化和价值的动因,这就跟哲学沾边了。所以这时候人就开始变糊涂,而这个糊涂实际上是一个分裂。
这个文化这样说,那个文化那样说,不同的文化理念有时是截然冲突的。比如有人学大乘佛学,大乘佛学的基本精神就是缘起缘灭,一切皆幻象,这很颠覆人的现实功能:我爸爸妈妈是幻象吗?我和我太太生活很多年,跟她有很深的情感,难道这也是幻象吗?我爱我的工作也爱钱,难道这也是幻象吗?这种角色分裂的感觉在哲学及灵性我探索的过程中是不可避免的。所以,要想做到哲学及灵性我的接纳,必须进行角色整合,就是既支持自己真实的体验,也支持自己在哲学及灵性中的体验,并且试着把这些不同的体验整合在一个自己身上。
就哲学而言,有人喜欢悲剧哲学,有人喜欢喜剧哲学,有人喜欢尼采那种热血沸腾的哲学,有人喜欢罗素那种冷静的哲学,而这些不同的分裂的感觉,都可以在一个思考的线索里进行整合,而一旦从这些分裂的感觉里来到整合的过程,实际上就完成了接纳的过程。按照朴素的辩证主义哲学来讲,事物都是矛盾的发展的,就是分裂一段时间整合一段时间,整合到一定程度再分裂再整合,一直是螺旋式上升波浪式前进。
第五个是欲望我。欲望我有两个部分,一个部分叫角色禁忌。比如,进入婚姻就要保持忠贞——无论是身体的还是精神的,中国台湾有通奸罪,如果出轨可以判刑,这就是禁忌。另一部分叫角色冲动。这就很微妙了:究竟是角色禁忌造就了角色冲动,还是角色冲动催生了角色禁忌?谁是鸡谁是蛋说不清楚,但有一点是清楚的:禁忌与冲动这两股力量反复拔河后找到某种平衡,就达到了接纳的感觉。
不过,这种平衡是变化的不稳定的。比如,3岁的小朋友什么都想要,觉得天底下的东西都是他的,他有这个冲动,但禁忌就是不能拿别的小朋友的玩具,即使拿也要经过允许;18岁时,他有一个改变世界、跟他认为最美的异性或同性融为一体的冲动,但禁忌就是要负责任,要有恋爱的过程,要跟对方有可以谈论的未来,才能在关系里缓和地释放这个冲动。这就是欲望我的部分。当然,欲望我还有一部分是关于社会空间里面的野心、占有、权力、金钱等这些的。
以上内容是板书图上面的部分,也就是接纳的内部工作逻辑,即生物我、家庭我、社会我、哲学及灵性我和欲望我的接纳过程:属性-适应、使命-认同、要求-适应、分裂-整合和禁忌-冲动。一个人要完成全部五个维度的接纳过程,就需要动力,我们称之为客观支持、主观支持以及对支持的利用度(见板书图下面的部分)。第一个叫客观支持,比如给你接受教育的权利、医疗保障、公民权、选举权,这些都是社会对人的客观支持;比如父母定时给出生的小孩喂奶换尿片洗澡也是客观支持。这些支持会直接作用在个体的身体、心理、精神面貌或者身份上。
第二个叫主观支持,比如孩子出生以后,父母可以两个小时喂一次奶,也可以一个小时喂一次奶;尿片可以隔几个小时换一次,也可以换得更勤——如果换得更勤,就从客观支持婴儿的存活变成了更有心更有密度的主观支持。再比如疫情期间为了防疫需要,不准上班,不准上学,这叫客观支持,后来成人世界的很多单位都复工了,但很多幼儿园、小学却没有开学,这个叫主观支持。第三个叫对支持的利用度,比如有的孩子对受教育的权利非常看重,有的孩子没有那么看重甚至反对;有的孩子对别人对他的关爱吸收得很多,有的孩子则完全逆反或者抗拒。
无论是客观支持、主观支持还是对支持的利用度,作为主体的我所吸收的都是三个重要的维度:第一个,使个体相信被爱的信息,就是他能感觉到自己是被爱的,这是一个整体的信息流动系统;第二个,使个体相信有尊严和价值的信息,就是他能感觉到自己是有尊严有价值的;在前二类信息的不断刺激下就有了第三个,使个体相信团体中的一名的信息,就是他能感觉到自己是集体中的一员。
无论是个体支持、集体支持还是社会支持,重要的维度就是被爱、有尊严有价值、归属感。有了这三个纬度的流动,在客观支持、主观支持以及对支持的利用度进入我这个主体之后,我才有动力和劲头去发展生物我、家庭我、社会我、哲学及灵性我和欲望我的接纳过程,这就是接纳的内部工作逻辑和外部动力来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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