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翻滚的火锅腾腾冒气，一杯啤酒下肚。

朋友推了一下沾满雾气的眼镜，叹了口气：“今年快过完了，真他妈是狗血的一年。”

我一听，“嗯？怎么就狗血了？明明看你事业开始有起色呀。”

“那可能是因为我和很多人都断绝了关系，把精力都放在工作上了。今年陆续和两个朋友大吵了一架，还和家里吵了架，感觉我的关系都要走向结束了。”

“是怎么回事呢？”

“我发现之前对她们都太好了，她们有什么需求我都及时地全面地满足，等到我需要她们了，她们根本接不住我，就是我的情感部分。

就说一个事吧，前几个月，我和那个朋友一起出去旅行，两家人一起去的，去的时候行程、酒店、机票啊，都是我来订的，我知道她不擅长这个，包括到了那里接车司机的联络，很多很繁琐的事情都是我在做，我现在都不确定她是否知道我做了这么多。

到了那边，第二天早上我老公想爬山看日出，我看见她带了单反，就向她借，结果她说了一句话差点把我噎死，她说你不是有吗，我是有一个相机，但那次没带，我惊讶的是她第一反应竟然不是爽快地答应我，而是质疑我。

回来之后又发生了一些事情， 有一次我最终忍不住和她发火了，就问她到底把我当成什么了，还说了你只会利用我这样的话，她也很生气，她说这些都是我自己想多了，总之把这事还变成我的错了，都是我的问题。

最后我们不欢而散，现在也不说话，我也不想再找她了。

那种感觉太难受了，对方就像是一个情感吸血鬼，我要是再不收回我的情感，我就感觉自己快要崩掉了。”

停顿了一下，朋友继续说：“其他关系也差不多，你知道吗，我之前就是会对人很好，替别人着想，总是先考虑别人的感受，我以为我先这样做，别人也会这样对我，但事实不是这样的，她们只会觉得你是应该的，她们不想在关系里负任何责任，而我不想再一味付出时，她们又会反过来指责我。”

“嗯，换成是我，我也很生气。”

“是的，我很挫败，这些关系都让我觉得自己是个非常糟糕的人。”

“确实很难受，又难受又舍不得这些关系。”

“是啊，所以我是哪里有问题总是吸引这样的人到我身边，让我总是心甘情愿地付出，我得去好好去想想了。你呢，说说你吧。”

2.“我和你的感受不一样呢，我觉得今年整体是比较开心的一年。”

“是做妈妈做得开心吗？”

“不是啊，当妈第一年，我的焦虑值达到了最高峰，当妈这件事叠加了我原有的焦虑。”

我继续说：“实际上今年算得上我长大以来最开心的一年了，今年我有了很明确的感受，就是将自己运转起来的驱动力开始来源于内部，而不再是外部。

要从今年一篇投稿说起，在和编辑的几番沟通中，我坚持了自己的文章结构，最后当编辑说不用改了的时候，有一种做真实的自己仍然被认可的感受，非常踏实，就是那一刻，自我确认感和完整感袭遍了全身，我体验到了真实自我在慢慢生发。

那件事之后，我又迅速重启了心理咨询工作，记得有两个来访者都和我说过，他们是我一开始写公众号时的读者，后来在文章里得知我怀孕又生宝宝所以一直没有更新和工作，但他们没有取关，今年看到我开始接个案，就马上预约了我，现在都在做定期咨询。

听到他们这样说，我非常感动，同时我也相信，现在的自己配得上这份信任，因为今年做咨询，和三年前的感觉很不同，好像突然就开窍了，突然就会做咨询了，以前关注的是问题、分析原因，而现在可以沉下来和来访者的负性情绪待在一起。

你要问我这个变化是怎么来的，我也说不太清楚，一部分和当妈妈有关，照顾孩子的过程磨练了我感受另外一个人的耐心和信心，另一部分和亲密关系有关，可能这几年持续在关系中享受被抱持，被允许做一个没有价值的人，这些新的体验让我相信了我可以是原本的我存在，不能说百分百，也有百分之七八十，足够治愈我，让我往前走了。”

“嗯，可能还有一部分，就是这几年的学习和积累，只不过恰好在今年有一些机会来的时候，你就能敏锐地觉察到这些就是你想要的。”朋友补充道。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我在心里默念。

一顿火锅，两瓶啤酒，更重要的是对面这个听你懂你的朋友，她在这里成为了你2019年最重要情感体验的见证人。

交换心事，就算做了年终总结。

一年的业绩要总结，一年的心境也需要总结，就像整理收纳，这样才能腾出一些新的空间，用以容纳新的一年。

3.那么更久远的总结呢？

我想起一位女性来访者，暂且叫她兰心，我们已经断断续续做了65次咨询，时间长度跨越两年，这两年里她的叙述中有一条主线，就是对前男友的情感。

兰心刚来咨询的时候是有些抑郁的，整个人的状态在向下塌陷，我还记得前4次左右的咨询她反复问我一个问题，我是不是很差劲？

她站在自己的对立面，疯狂否认自己，用以掩盖失去一段亲密关系的痛楚。除此之外，她找不到任何办法可以解释这段关系的结束。

后来，她开始控诉他的背叛和绝情，这时她已经可以在咨询的过程中表达出对前男友的愤怒，对自己的攻击开始转向外界。

表达愤怒过后，内疚又随之而来，很长一段时间里，她回忆着和男朋友在一起的点滴，曾经被欣赏、被认同、被保护、被照顾，每每说到这些场景，那些美好的体验就和眼泪一起涌了出来，兰心第一次在咨询中哭泣。

不是你不爱我了让我哭，而是曾经的你我的相爱让我哭。

这是一个巨大的冲突，以前的每一句话都成了以后的伤口。

但凡还不能走出一段已经结束或破裂的关系的人们，无法接受的其实是丧失。但人们不知道丧失了什么，实际上丧失的就是使他们体验到生之为人是幸福的感受。

从这个时候开始，对于丧失的哀悼也就开始了。某些时候，兰心好像已经接受了丧失这个现实，她的生活也发生了一些变化，换了新的工作，交往了新的朋友。

但是，每当兰心在生活中遇到困难，感受到很大压力的时候，她就会梦见前男友，梦的内容不尽相同，但感受十分相似，和好如初的感受。

人们很难完全接受丧失。

我们的讨论又开始了新的一轮重复，从否定自己，到对男友的怨恨，再到怀念，再到放下这个话题，循环往复。

尽管如此，这些不管是正性的情绪还是负性的情绪，它们的浓度呈现出螺旋消减，这就是哀悼的过程。

这是一个关于丧失和哀悼的故事，每个人都可能经历过丧失，但不一定每个人都处理过丧失。

作家庆山说，让心事自生自灭，是一件危险的事情。因为它绝不会真正消失，只是貌似离去，耐心地等待着卷土重来。

好的处理方式是，完全地终结不管是当下的还是久远的事情，这样才能放下。

4.电影《海上钢琴师》的第一句开场独白：“只要你有一个好故事，和一个肯听你故事的人，你就不会完蛋。”

这句话放到心理咨询的语境下理解，那个肯听你故事的人，就像心理咨询师，他的作用是一面镜子，让你看到自己，尤其是你不曾发现的自己。当你重新认识了自己，你的生活便宛如新生。

就像《海上钢琴师》里的小号手，他在乐器典当店里将伟大的钢琴师1900的故事讲述给了店主，店主听到的不仅仅是1900的故事，他也听到了小号手和1900之间的友情，他虽然没能成功劝1900下船，挽留住他的生命，但他保留下来了1900的音乐。

店主发现了这一点，为此动容，他告诉了小号手，并且把小号归还给他。店主成了小号手的镜映者，让小号手重新认识了这段故事，重新认识了自己。

光是倾听和镜映还不够，我想到鲁迅笔下的祥林嫂，她向周围的人宣泄了一辈子，那些人也都听到了，但是没有人共情到她，没有人愿意在她的感受里停留一步，她的倾诉没有被回应，也就没有疗愈的意义。

所以重点是被共情，如果你有过被共情的体验，就知道那一刻多么珍贵，多么令人热泪盈眶。

一个肯听你故事的人，一定要是能够镜映也能够共情你的人，满足这两个条件，你才不会“完蛋”。

5.今年的北方城市比往年多雪，看着雪落，心情也会沉寂下来。

这个季节适合缓慢收藏，小心整理。

早上朋友发来一首诗：

日暮人归迟，

大雪晚来急。

天地两茫茫，

茅庐醉红泥。

我和你围坐红泥，你愿意聊一聊你的故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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