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心理咨询师朋友租借我的工作室,好奇的问我,为什么工作室的名字叫“汤圆与樱桃”,于是我便和她讲了一个故事。
5年前,我顺利生下女儿小巴掌,在孩子快出月子时,却患上了产后抑郁症。带孩子很疲惫的我夜里开始经常失眠,一边是睡不好,很烦躁,一边还需要强打精神照顾夜醒的孩子。白天也糟糕,情绪时而焦躁不安,时而低落抑郁,每天都有那么一些时刻,忍不住地想哭。
抑郁最严重时,我曾拿着尖锐的水果刀,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恨不得杀死家人,然后再自杀。之前则用水果刀捅破一个枕头。
导致我产后抑郁的原因有很多,除了体内激素水平的变化,很重要的一个原因是孩子的睡眠问题带来的巨大压力。孩子白天需要抱睡,不然就是睡十分钟二十分钟就醒,各种外界的刺激都会影响她的睡眠,比如窗帘缝隙中的亮光,有些凉的床单,家里人的说话声,隔壁楼的装修声都会让她醒来。夜里经常是漫长的一小时一醒的节奏(你以为她饿,可是喂奶又不怎么吃)。科比是看过凌晨4点的天空,那时作为新手妈妈的我看过1、2、3、4、5、6点的天空。
最可怕的是黄昏,她的肠绞痛开始发作,经常从六七点钟一直鬼哭狼嚎到十十一点才罢休。为了让她好受一点,我和丈夫两个人需要轮流用飞机抱的姿势不间断地抱她。腰酸背痛几乎贯穿着带孩子的每一天。
那个时候,天一开始变黑,我就感到恐惧,后背感到一阵阵的紧张。
我在生孩子之前从来没有想过,孩子不会睡觉,遇到睡渣娃该怎么办之类问题,所以每天都很慌乱和绝望。
还有婆婆不会做饭的问题也让我崩溃。我是非常爱吃和讲究吃的福建人,对饮食的要求除了健康,还要美味,丰富,荤素搭配,色泽诱人。而婆婆是几十年都不怎么好好做饭的北方人,习惯喝一点米汤配馒头。曾经她因为不知道给外孙做什么吃的,而在厨房里急得掉眼泪。做饭这事,对她来说,有点像攀登珠穆朗玛峰。
怀孕时我因为吃不惯婆婆做的饭菜,还能挺着大肚子自己烧。
但是,生完孩子后,拖着产后虚弱的身体带睡渣娃,日里夜里每隔2、3个小时的哺乳,已经完全耗光了我的精力,我不可能再去做饭。
哪里都去不了,只能困在家里带孩子,每天都睡不好,再加上每天都感觉自己吃不好,喂奶又容易饿的我,心中对婆婆的不满与日俱增,还陷入了无解的天问中:为什么我的婆婆带不了娃,也不会做饭?为什么?为什么?
除了以上两个问题,对职业发展的担忧也影响了我产后的情绪。
我从13年开始转行,到16年年底,是我从事心理咨询的第四年。
生孩子前,我带着两个人际关系团体,做个案,写文章,工作经常很忙。可是,产后在家带孩子的我,没法工作,事业全面停摆,因为是自由职业,除了不多的版税收入,收入几乎等于零。
孩子难带,又没人帮忙带孩子,什么时候能够重新回归职场,我看不到希望,会不会职业生涯就此中断,我很担忧。同时,还要支付上海每月6千的房租,真是又迷茫又焦虑。
深陷产后抑郁的我,寻求了很多解决问题的办法。学习各种婴幼儿睡眠相关的知识,尝试给孩子做睡眠引导;丈夫下班一回到家就积极分担带娃压力,听我倾诉,经常给我做饭,也教婆婆做饭;和自己的心理咨询师谈(但是因为带孩子时间不确定,没法多预约几次咨询)。
尽管做了这些努力,但我抑郁的情况并没有得到改善,依然痛苦着,绝望着。
有一天夜里12点,孩子刚睡了一小时后又醒来,我喂完奶,哄着她再次入睡,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又累又困(可是睡不着)又饿。丈夫去厨房给我煮了一锅黑芝麻汤圆。
那是1月底的日子,正值上海的冬天,潮湿且寒冷,我望着窗外的夜色,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糟糕绝望的情绪又来了,我抱着丈夫再一次痛哭流涕。
他一边安慰我,一边跑去厨房看汤圆煮好没。之后,端着一锅有点糊味的汤圆给我。
我一边吃一边哭,有感动也有深深的无助,眼泪掉进了汤圆里,在心里告诉自己,再苦再难都要坚持下去,之后一定不会比现在更糟糕了。
不知道为什么,那夜之后,我的产后抑郁症开始一点点好起来。
也许一个人到了最绝望最低谷的时候,就开始一点点往上走了。
我开始接受自己面临的全部现实,不再逃避,不再对抗,也不再去追问那些无解的问题(比如,为什么我的孩子睡不好)。
尽管孩子还是睡得那么渣,婆婆做饭也依然不好吃,我也依然没法工作,但是我慢慢的重新开始感受到生活的美好了。
请摄影师到家里给孩子拍照留念(不是满月也不是100天,而是有意思的110天留念)。
开始愿意每天下午把孩子交给公婆一个小时,自己去附近的公园或者绿化带边散散步。
开始留意那些家人给予我关心、支持的事情和时刻。
夜里孩子睡着,我也能跟着一起睡着的次数变多了。
我们当时住在上海内环和中环之间的一栋上海老公房的三楼。一家三口住的那间卧室朝南,站在窗边,可以看到不远处的小区绿化带里种着一株粗壮低矮的中国樱桃。
我开始注意到那棵树的变化。
2月底,随着气温上升,光秃秃的树干上,萌发出花芽,鼓囊囊的花苞含苞待放。
3月,樱桃树开满了一树粉白的花朵,似雪似云,一阵风吹来,花瓣雨随风飘扬,绚烂极了。
4月,短暂的花期过后,樱桃树开始长叶,同时结出一个个绿色的可爱小樱桃。
5月中旬,樱桃日渐成熟,粉色红色的樱桃越来越多,成群结队跑来偷吃的小鸟也越来越多。
有一天下午,我推着婴儿车下楼,围着小区绕了一圈,终于来到那株樱桃树下。我要趁着小鸟吃光樱桃之前,摘一些樱桃回家。
当我摘到一小把成熟的红樱桃,尝到那甜中带酸的滋味,笑嘻嘻地带着战利品回家时,我知道,从寒冬和初夏,我的产后抑郁已经好了大半,那个有活力的自己又回来了。
之后的生活,虽然我还会时不时的因为各种育儿的烦恼和压力感到抑郁和焦虑,但是那种绝望的感觉已经离开我了。
有一部伊朗电影叫《樱桃的滋味》,主人公巴迪要自杀,自杀前,他驾驶着自己的汽车到处找一个人可以在他死后埋葬他,最后一个老头答应帮他忙。这个老头上车后说了一个自己的故事,他曾经爬上一棵樱桃树想上吊自杀,后来树枝断了,他没死成。于是,他吃了一颗掉落在地的樱桃,那个樱桃的滋味甘美无比,他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樱桃,他吃了一颗又吃一颗……
然后他看到了美丽的落日,还帮忙放学的小孩摇晃树枝摘樱桃……
那一刻,他突然觉得,这一切都很美,就放弃了自杀。
所以,你知道我的工作室的名字为什么叫“汤圆与樱桃”了吗?
汤圆代表着爱,里面包裹着我们对自己,对父母,对孩子,对伴侣,对家庭,对世界,对知识的爱。有爱就不孤单,有爱就能支撑我们走过漫漫人生路。
樱桃代表着自然、时间、坚持和美好。我们每一个人都在自然和时间中成长和生活。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的人生在不同的阶段会出现不同的问题,旧的问题解决了,新的问题又会产生,但是在问题与问题之间,我们依然能够心怀希望,感知美好,一日又一日的坚持下去。
把自己的心理工作室取名为 “汤圆与樱桃”是为了纪念过去那段抑郁的时光,也是表达我自己的价值观,希望所有遇到情绪痛苦或者心理问题的来访者可以在爱与时间(自然)中疗愈自己,只要不放弃,坚持下去,痛苦与绝望会得到化解,美好的生的希望会在下一个春天(樱桃树开花时)来临。
这段产后抑郁症的经历,教会我很重要的几件事。
1、放下控制,接纳生活的不完美。
我的人格中有追求完美的强迫倾向,一直对自己对生活的要求比较高,有一些事情一旦不符合我的预期,或者打破了我的计划,我便很容易感觉失控,继而感到生气、愤怒。
但是产后抑郁那段时间,很多东西都是不完美的,都是失控的,比如孩子每次能睡多久我根本把控不了,我自己的情绪也是失控的,未来什么时候能够恢复之前的工作,我也控制不了。
如果我非要追求完美,希望外在的人事物符合我的期待,配合我的需求,我自己就会很痛苦。
如果我们能够放下心中的控制与执念,接受那些不可改变的,改变可以改变的,我们就会过得更快乐。
2、允许自己在人生的某一阶段暂停一下。
我做咨询也会遇到一些新手妈妈,她们焦虑和抑郁的部分原因和我当初一样,生孩子之前在事业发展上飞速奔跑,产后因为主要精力放在哺育孩子上,或者身体健康出了问题,
总之,因为各种现实原因没法继续搞事业了,她们一方面丧失了工作带来的价值感,一方面又不愿意接受必须停下来的生活现实,于是内心充满了不甘、失落、迷茫和焦虑。
我想对这些独立的事业女性说:每个人的时间和精力都是有限的,做了A,可能就做不了B,人生有不同的阶段,在产后的第一年,不要逼迫自己事业和育儿兼顾,允许自己暂停一下,让自己的身心慢慢恢复,同时享受做新手母亲的酸甜苦辣,这是属于你和孩子之间的独一无二的记忆,也会成为你日后生活的养料。
3、任何一种行为习惯的改变都是困难的,要给改变足够的耐心。
看到一个关于戒烟的数据,尽管要面临癌症的威胁,尽管会受到社会的处处指责,依然有67%说想戒烟的烟民从来都没有尝试过;那些尝试戒烟的人里面,90%的人都失败了;那些最终取得成功的人,可以说是最积极、最坚守原则的人了,他们在戒烟成功之前平均失败了六次。
开始改变很难,坚持改变更难,最难的是把改变巩固为好习惯。
我们要给改变足够的时间和耐心。
我与那些习惯拖延的来访者,过度工作的来访者,有成瘾行为的来访者工作时,一次又一次的体会到这一点。
我在产后抑郁的那段时间也体会到这一点。
那时,面对难带的孩子,我看了一些书,才知道自己的孩子是高需求宝宝,她很敏感,任何一点刺激都会令她感到不安,同时她精力充沛,睡觉困难,对自己的需求被满足会表现得非常迫切,如果不及时满足她,就会大哭大闹。
有好多次,她在半夜2、3点醒来不肯在卧室睡觉,要去客厅玩,如果不被满足的话,就会哭个不停。为了孩子安全感的建立,第一年我和孩子爸爸采用亲密育儿法,会竭力满足她的各种需要,遇到这种情况,也会强撑着的身体,陪着她玩两三个小时再睡。
就这样熬了下来,在孩子1岁之后,我发现孩子明显的变化:睡整觉的次数变多,情绪也稳定很多,哭得少了,笑得多了,性格也不那么急躁,和别人相处也变得更容易亲近和建立关系了。
就像依恋理论说的那样,有不安全感的婴儿经过父母用心的陪伴和养育,在12个月到18个月左右会变得有安全感。
再说说我的婆婆。对做饭很害怕,又没有做饭天赋的她,在持续努力了两三年后,也获得了很大的改变,可以做出宫保鸡丁、清蒸鲈鱼等家常美食。现在,在外面餐馆吃了一两顿饭之后,我会特别想吃婆婆做的饭菜,想喝她熬的那一碗顺滑的小米粥!
我自己也在养育孩子的日子里变得宽容,变得内心更富有弹性,对人对己都不再这么苛刻。
改变是不容易的,无论是自己还是他人的改变,都会遇到重重的困难,所以,我们要和时间做朋友,给改变足够的耐心。
好了,我的故事分享完了。
有句话说,每个人的生命中,都有最艰难的一年,也正是这一年让我们的人生变得美好而辽阔。
愿你的人生因为经历痛苦而变得美好而辽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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