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我接了一个电话咨询。一接通就听到哭声,我有点懵,这是我第一次接到以哭开场的咨询。我试着和这位来访者说话,除了偶尔一两声回应“在听”,然后哭声继续。我告诉她我在电话这头陪着她,如果她想说话了,可以随时招呼我。对方没搭理我,还是继续哭。
在她连续哭了10分钟之后,我有点儿坐不住了,不由得开始胡思乱想起来。我看不到她在哪里,又担心她会突然激动起来伤害到自己。
我尝试问她现在和谁在一起,这么难过是因为什么?她还是不搭话,我就问她是失恋了还是生病了等等。总之 ,绞尽脑汁转移她的注意力。
又过了几分钟来访者慢慢安静了,说了一句:“哭完了,心里不那么堵了”。在咨询快要结束的时候,我问她要反馈意见,她很诚恳地说“以后再有人找你哭的时候,能不能先不要猜原因,等她哭完再说。”
听完她的回复,我感到非常惭愧。我以为我接受了哭是悲伤情绪的正常表达。但其实我还是没有做到全然地接纳,听到哭得久一点还是会慌乱。
情绪是人对客观外界事物的态度的体验,它能够帮助我们注意重要情境(通常是外部情境)并对其做出反应。快乐,愤怒,悲哀和恐惧是人的四种基本情绪。心理学家罗伯特·普拉特切克通过调查甚至发现了八种基本情绪。
许多情绪与个体的生存和发展有关。情绪有积极和消极之分。高兴与喜悦会吸引人靠近,而悲伤恐惧则让人逃离回避。我们的传统文化要求我们克制消极情绪的表达,比如儿童可能因为哭泣就被贴上标签“软弱”,甚至受到惩罚。
在我最早的记忆里,哭是一件很羞耻的事。尤其我发现自己哭的时候,眼泪和鼻涕都纠缠在一起,很丑陋也很丢人。即使是特别难过的时候,我也学会强忍着不哭出声,但是会很长时间地哽咽。经常白天的事情,晚上睡觉还会被自己的抽泣惊醒。
也不是没有在公共场合失态过。大四那年的一个早晨,我在芙蓉六楼下的小吃店买了一碗面线糊。一转身和一个男同学撞到一起,面线糊掉在了地上。我当场大哭起来,把那个男同学吓坏了,也把我自己吓坏了。我于是落荒而逃,全然不顾那个男生在后面喊“同学你别哭,你回来我赔你一碗。”
可能我那时心情比较低落,面线糊成了触发沉郁的应激物。由此可见,我对悲伤情绪压抑地有多深。不过我在潜意识里对情绪的自由表达有一种本能的向往,非常羡慕那种当哭便哭,当笑就笑的性情中人。
在经历了很多挫折和眼泪之后,我渐渐明白:情绪并不是理智的对立面,对情绪的理解和恰当表达是有效治疗特定情绪问题的关键所在。每个人都不必为悲伤流泪而感到羞愧,要知道陷于极端且长期的悲伤压抑之中,心理问题可能会转化成身体症状,比抑郁症。
也许有人会说,哭就哭吧,为什么哭的时候还需要有人在身边呢?一个人偷偷疗伤不是也很好吗?这恰是人作为社会性动物的复杂之处。有些悲痛,自己完全可以化解。但更多时候则需要通过公开的仪式进行哀悼,需要同伴的理解和支持才能跨过去。当丧失的重要性被周围人贬低,或者没有被共情时,个体就会将悲痛隐藏起来。这种“被剥夺的悲痛”,会带来更大的困境,其负面影响也会弥散而持久。
在拓宽了对情绪和情感的认知之后,我就不再压抑自己的悲伤了。有时候在合适的场合还能像个孩子一样,想哭就哭了。这些年来,我都快忘了哽咽到几近窒息是怎样的感觉了。在遇到有人悲伤哭泣的时候,我也不会把自己的焦虑和耻感投射到对方身上了。
只是,经过这次电话咨询,我发现自己做得还不够好,还需要继续修炼。
“悲伤需要有人看见。作为活生生的人,我们不止需要树洞,更需要互动。我们在人群中生存成长,在关系中修复创伤。我哭泣的时候,有人陪在身边,可以告别,可以体验,也可以是新的开始。”
从今以后,我希望来访者在我这里能够感受到我如上的领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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