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沙盘游戏咨询，还是舞动治疗，或是其他有关艺术方法的治疗，比如，绘画治疗，音乐治疗等，这些类别的心理治疗方法，我们称为表达性艺术治疗。

表达性艺术治疗是使用某种艺术形式来承载心理治疗方法的。舞动治疗的全称是“dance& movement therapy（舞蹈动作治疗）”，承载的方式包括舞蹈和动作。这两种承载的方式指向一个非常明确的载体，就是我们的身体。

与沙盘游戏治疗不同的是，沙盘游戏治疗需要成千上万的沙具，而舞动治疗（所需的）“沙盘和沙具”都在身上。所以在学习舞动治疗的过程当中，先要去开发我们身体的感知觉能力：我们如何去与自己的身体对话？

一、我们每个人身上都有遗落的记忆

身体是我们每一个人的存在方式，一个人的身体如果不存在了，通常意义上来讲，我们可能就称其为“鬼魂”了；所以作为一个人，我们一定是有身体作为本体来存在的。身体作为我们存在的承载，经验了我们全部的生命体验。

在咨询过程中，来访者最早的回忆一般在三岁，再往前可能有一些零星的画面、意象，但（回忆起来）难度很大。也就是说，有了语言功能之后，才能够用意识和语言来表达出来，而身体不是这样。身体从我们存在开始，就参与了我们全部生命经验的形成和沉淀，我们可以将身体称为“无意识记忆的储存体”。

也就是说，在我们能够使用语言之前，那些内容沉淀到我们的身体里面去了。那么，从荣格的视角来学习舞动治疗，我们要知道，在我们的身体里面存在的内容包括两个方面——个体无意识和集体无意识。

二、身体储存着我们个体的原生记忆

三岁以前的婴幼儿，无法用言语，而是通过肌肉的舒张与收缩来表达意志的。当初生婴儿四肢的力量还不够的时候，嘴就会进行吮吸，并自动地朝向母亲。实际上，婴儿是在寻找乳房的位置，寻找母亲熟悉的味道和熟悉的声音，这是婴儿在母体里面就熟悉的内容。

在语言能力尚未发展的阶段，婴儿发展的重点仍是肌肉，包括身体的参与，比如，与抚养者等外界的互动，这也就构成了婴儿对这个世界最初的认识。婴儿在五六个月的时候开始认生，会手舞足蹈地投向熟悉的抚养者，如果问婴儿“妈妈在哪里？”他就会明确地做出身体表示，向妈妈扑过去。

所以身体的表达是最初的表达，身体的互动是最初的互动，这个过程所内化的内容都来自于身体所发生的动作。（这里的）“动作”就是舞动治疗中的舞蹈，它承担了向世界表达自我的语汇功能。

作为一种表达性艺术治疗，舞动治疗中的舞蹈不是我们通常意义上那种承载审美意义的舞蹈。小婴儿的动作就是一个舞蹈，比如，他朝向妈妈的位置哭的时候；舒展双手去表达喜欢或者不喜欢的时候；喂婴儿吃东西，他把头扭过去不想吃的时候；准备或者进行排便前会扭动；抚养者给他换尿不湿，或诱导他做排便的动作；……这些动作我们都可以称为（舞动治疗中的）“舞蹈”。也就是说，在婴儿还没有发展语言的阶段，动作在这个期间承担了向世界表达自我的语汇功能。

这个阶段的互动，大概率沉入到了我们的个体无意识当中，但是在动作层面，我们有可能重新唤醒这部分记忆。因为当年它们是以动作的形式储存下来的。正如弗洛伊德讲过，如果孩子在口欲期吃手的愿望没有被满足的话，长大了有可能会产生替代性行为，比如抽烟。

三、身体携带着集体无意识的内容

我们每一个人身上都有遗落的记忆，这部分内容存在于我们的身体里面。那么，从荣格心理学的视角，在我们身体里面储存的记忆，除了个体无意识，还包括集体无意识。

诗者，志之所之也，在心为志，发言为诗。情动于中而行于言，言之不足，故嗟叹之，嗟叹之不足故永歌之，永歌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

这是《毛诗·大序》里面的一段话，大意是说，情感在内心涌动时，就用诗的语言来表达它（“形于言”）；言语不能表达时，就发出感叹（“嗟叹之”，比如，《楚辞》和《离骚》中的“阿（ē）”、“兮”这样的嗟叹会让我们的言语更丰富）；当嗟叹不能表达时就放开喉咙歌唱（“咏歌之”）；歌唱还不足时，就用手舞足蹈来表现（“手之舞之，足之蹈之”）。

远古时代的人类还没有语言，没有文字的时候，他们有很多活动是通过舞蹈来完成的。比如，狩猎后，整个部落的人出来围着火堆跳个舞，整个身体参与进来表达，这个时候才能够说由内而外地去表达情感，表达当下的状态。这是古人对舞蹈的认识。

敦煌飞天舞|图源：网络

舞蹈在漫长的人类历史时期都承担着表达人类情感的作用，不同的舞姿表达不同的状态和情绪。舞蹈在远古人类及古人的生活当中，占有非常重要的地位，对于他们来说，舞蹈是一种自我表达的形式。

图：古希腊陶器文物

古希腊陶器文物上的舞蹈是一种仪式性的舞蹈，一定在表达某种情感。

其次，它是一种彼此之间联系情感的方式，因为不是一个人在舞蹈，是一个社群的活动。

图：古希腊陶瓶

这是一个古希腊的陶瓶，大概是公元前2000年左右，上面画的是酒神狄奥尼索斯在祝酒，这是一个祝酒的仪式。在距今四五千年的时期，已经有这么精美的艺术品去记录通过舞蹈来完成的一些仪式，比如，狩猎、祭祀、祝酒等，早期人类生活的意象被这些文物保留下来了。

从荣格心理学的视角来看，这些部分属于原型。在人类发展过程当中，人类生活所沉淀下来的一些内容，通过表观遗传的形式，继续存留在我们的身体内。

身体也会携带集体无意识。在黑暗中，小朋友会蜷缩，收紧他的身体，做出自我保护的姿势。这无关个体所经历的创伤，这是集体无意识当中存储的记忆。

身体是直接传达信息的一种方法，是古人日常生活中的重要组成部分。古人将日常素材做成艺术品，再将其作为工具、器皿来使用。直到今天，我们还可以看到这些物品，它们可以帮助我们理解，是什么储存在了原型中。

图：青海出土的最早表现出舞蹈意象的文物

罐子的周边，就像跳肚皮舞的姑娘转起来挂着铃铛的裙摆，“铛铛”响

舞动治疗中，我们有时候也会带领一段舞蹈，但这个舞蹈不是所谓成品舞，而是自发形成的。所以在舞动治疗中，审美的目的不是最突出的，如果咨询师与来访者有身体上的互动，就是在使用舞蹈的方式进行疗愈。

咨询师与来访者的互动并不仅止于言语层面，也体现在肢体的互动层面，你也可以认为这是在咨询室里进行的一场“双人舞”。

在咨询过程中，来访者的动作可能表达了个体无意识的内容，比如说，他在讲到某些内容的时候，身体突然紧绷；或者在得到宣泄后，身体逐渐松弛；也可能一直是双手抱臂，然后某个时刻把手放下来了，这可能是咨询师与来访者建立了关系，或者关系到了一个新的阶段（的体现）。咨询师掌握这些技术，就能够从更多的视角看到咨询室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四、一切记忆都可以在身体上找到痕迹

我们经常会说这样一句话——“身体不会说谎”，如何理解这句话？

在学习舞动治疗的过程中，有一个重要的概念：身体记忆。

身体记忆，是指在无意识中以身体作为载体存储于记忆中的内容，包括身体的愉悦感、创痛等等。

在运动过程中，身体会分泌多巴胺和内啡肽，这两种激素水平能够改善抑郁的状态，能够产生身体愉悦感。在孩子小的时候，发展身体本身，让他的身体感受层面留下更多美好的记忆，对他的人生可能是一个好的储备，这个可能比知识的储备更为重要。“野蛮其体魄”，身体是人一生的基础。

身体创痛也是身体记忆的一种，比如，孩童早期遭受（父母）身体暴力，他的身体会很直接地回避侵犯者。虽然他在意识上知道你是他的父母，也愿意亲近你、保护你，但他的身体会自动躲开，因为他的身体会防御你侵犯他。这就叫下意识的动作。

舞动治疗中，我们有一个治疗类别是对于性侵害女性的治疗，会涉及到怎么尊重她的身体创伤。在接受舞动治疗训练的时候，有一个专门的章节，老师会告诉你，对这样的来访者，你不能碰触他，你可能会觉得，拍拍他，拥抱他，是对他的安慰，对不对？可是不是的，他的身体因为被侵犯过，所以刚开始你不可以去碰触他，你要给他时间，在建立安全感和信任感，征询对方的意见后，才可以，不然，就是在无意识层面直接触发了他的创伤。

一切的记忆储存都可以在身体上找到痕迹，包括遗忘的内容。当来访者读取记忆时，会遵循固有的模式，可是他的身体会出现不一样的反应。因此需要一个新的身体视角来看待咨询过程。

（本文整理自张力凡老师在东方心理分析研究院做的一次公开分享：表达性艺术治疗——舞动治疗分享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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