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有一到两年的时间，我一边学习一边做临床工作，把自己理解的心理学原理讲给病人听。虽然有点儿蛮干和盲目，像宣教一样，但我很认真，所以治疗也有一些效果。

就这样做了大概四五年的时间，我在临床中治好了很多神经症性病人，这让我觉得这种方法很有用，想进一步提高自己的能力。正好到了1997年的秋天，我看到了中德班招生的信息，于是很高兴地提交了申请。但一直没有反应，于是我就想办法争取。当时我住在县南郊，离城市比较远，交通和通信都比较差，于是我就跑到镇上打电话。

那种情景很好玩，大家在邮局门口排着长队，接线员在里面拿手摇电话号码，接通后从窗子把话筒递出来，打电话的人在外面接着。我打完电话后，在外面溜达等回复，1个小时后电话接通，我就开始讲我自己的情况，以及迫切想上中德班的愿望。那时长途电话费很贵，我一个月工资100多块，长途电话就花掉五六十块钱。

中德班负责人赵旭东教授耐心地听我说了半个小时，这让我很感动。他告诉我，中德班名额有限，如果能在开班之前收到电报，就可以去上课。很幸运的是，在开班之前，我收到了中德班的加急电报。参加中德班后我才发现，正规的心理治疗并不是凭着自己的知识和理解去说服病人。中德班训练的大部分时间，都是让我们呈现工作案例，谈对案例的感受和理解，以及怎样想办法让病人体会到你对案例的理解等，这样一步一步润物细无声地传递知识。

中德班现在被叫做心理治疗界的“黄埔军校”，目前国内很多有成就的老师都是中德班一期的学员。中德班一期快结束的时候，尽管学员都很努力，老师也很认真，但都感觉三年的时间没把我们喂饱，不禁有些疑问，即毕业之后怎么办，之后还会不会继续前进，学了这些三脚猫的功夫回去后能不能独立工作。这些疑问让我抱有很大的不确定感，于是，我有了精神分析的梦。

中德班结束的那一天中午，午休时我躺在床上朦朦胧胧地做了一个非常清晰的梦：我在西安工作，下班后要回终南山下的单位，结果天黑了没有公交车，这时我的德国老师德葛拉赫（Alf Gerlach）过来说要开车送我。车开到镇上，刚好遇到集市，很多人在街道摆摊把路堵上了，于是我就下车去疏通交通，等我疏通路面后，一回头发现老师把车子开走了，把我甩在了路上。

看到扬长而去的车，我心里很惆怅，生气又不好意思说，于是只好跟着车走。等我走到单位院子的时候，老师开车过来说：“对不起，我怎么把你丢了呢！”我说：“没事，我知道路怎么走。”

紧接着，我梦到老师再次送我，车子开到拐弯的路口处，他又把我放下来走了。我内心又生出一股失落，委屈感非常强烈，但又不好意思让别人看出来，也不想抱怨老师。第三遍的时候，还是老师开车送我，依然走在镇上，街道前有一个卖羊肉泡馍的老头，我经常去吃他家的羊肉泡馍。老头出来拦车，我心里担心老师会不会又把我扔下，车门一开，老头说我们家老伴病了，你们车上有两个大夫，能不能给我老伴看个病。

于是，我们下车给她看病，看过病之后老头说：“不但有解放军军医给我们家看病，外国医生也给我们家看病。”他很高兴，于是给我们俩一人一碗羊肉泡馍，我们一边吃饭一边说话，说着说着我就把惆怅和失落感流露出来了。老师开始吃得很香，后来吃不下去了，他有点内疚地凝望着我，带着深思的神情专注地看着我，突然说：“天布，你能不能给我写个名单，上面列上100所希望小学的名字。”我一口气写了100个名字交给他。就在这时候，我被叫起来去上课，梦到这里结束了。

下午上课的时候我把这个梦跟大家分享，说完后同学们哄堂大笑，笑声背后有一点儿涩涩的酸楚、淡淡的悲伤和无奈。这个梦很形象地把我们当时的状态呈现了出来：我们好不容易上了车，结果老师把我们放在这里，让我们不知所措。我把梦说完后，德葛拉赫老师深情的眼神跟梦里一模一样，他说：“好吧，咱们以后有机会一起搞希望小学的事吧！”现在那么多培训机构、学校、医院都有机会和能力组织学习心理治疗，这多么像蓬勃发展的希望小学！所以，梦有的时候真的很好玩。

三年中德班的学习，让我觉得翅膀好像有点儿硬了，于是在2000年，我义无反顾地选择离开部队医院，到陕西省人民医院做专科心理治疗师。虽然那时很多人不知道心理治疗，也不太理解心理治疗，但我们神经内科主任来华安教授很支持我，所以我开始独立做心理门诊。那时很辛苦，一天经常只有一两个门诊，一个月能有五六十个人看门诊就不错了。

这个工作转型既有如意的地方，也有艰辛的地方。如意的地方是我终于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做一个专业心理治疗师，但困难的是一穷二白，一切都要从零开始。那时工资很低，所以有时候感到前途极其渺茫，很想做事情，但很寂寞和无奈，谁也指不上，既委屈又着急。即便如此，我心里的信念也没有灭，我对心理治疗这条路充满信心，我相信我们的专业一定会大有作为，我坚信我的选择是正确的。因此，我开始参加各种各样的活动，结交各种人，想在江湖上赚一点儿名分，这样才会有人来找我看病。

就这样苦苦地奋斗，甚至忙碌到把自己给忘了。有一次，我出去参加活动，回到宿舍已经很晚了，没有吃饭，就在路边买了半个锅盔拿进宿舍，幸好热水瓶里还有点儿热水，我就啃着干饼喝着热水。跟我一个宿舍的外科医生看不下去了，拉起坐在床上的我说：“大哥，你不能这样，我带你去吃饭。”这时候我觉察到，我可能把劲用过了，怎么可以把自己的日子过成这样呢？于是从那之后，我一边做事情，一边注意自己的身体。

人生路上会遇到各种各样的人，他们会以各种各样的方式提示我们，帮助我们看清自己，教导我们成长，同时也给我们点化和开悟。

本文节选自赵旭东、施琪嘉主编《我的心理治疗之路：中德班25位心理专家自述个人成长和个案实战经验（精装典藏版）》。

原标题为“从中德班学员到教员——我成为心理治疗师之路”，由张天布老师主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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