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现象学方法的核心特征
英国存在心理学家德意珍( Emmy Van Deurzen)在自己的代表作《存在主义心理咨询》中描述过一个简单的咨询互动:
来访者:昨天又遇到了类似的事情。就在我想去寄信的时候,突然下起来瓢泼大雨,我只好返回来,等雨停了才把信寄走。
咨询师:你不喜欢被淋湿,是吗?
来访者:(愣了一下)哦,不,我挺喜欢下雨的。雨水一浇,我的头发可以更卷,我挺喜欢的。嗯,可能是因为我并不是很想寄那封信吧。
在这段对话中,我们只听到了咨询师一句简单的问话,然而即便只有一句,其中也带着他自己的预设,这个预设也许可以被表达为:“来访者不喜欢被雨淋,因为一般说来没人喜欢被雨淋。”
所以说,如果治疗师已经有了预设,那么其实根本不用问问题,只需要从来访者那里搜集证据,并逐步把自己预设证实或证伪即可,就像自然科学研究一直做的那样。
但是,我们在心理治疗和咨询中面对的人,既不是机器也不光是一坨纯物质——人这种特殊的存在者并不全然遵循自然界中的因果律。
就像我们在上面的例子中看到的一样:这位来访者并非不喜欢淋雨,因为这会让他的头发更加卷曲;在他的主观世界中,更有意义的似乎是那封信。
他转回来这个结果,并不是因为怕淋雨,而是因为对寄那封信信怀有矛盾的心情。
所以当我们需要找寻他人的生活体验,挖掘他人心理世界中的主观意义时,现象学方法,可以说相对于自然科学的证明或证伪方法,优势是尽显的。
现象方法强调直观地理解人,尤其适合于挖掘人们的各种生活体验和意义。
而临床心理学中使用的现象学方法,最重要的特征是:它要求研究者不带任何预设地问问题——然后再仔细地倾听对方的回应。
放到刚才这个例子里,我如果执行现象学原则就是:“一般说来没人喜欢淋雨,但这个’一般’我先存而不论,我此刻只想知道来访者在雨中寄信的体验具体怎样。”
1. 现象学方法第一步:悬置
上面这个“存而不论”的方法,在现象学方法中被称为“悬置”(epoché),它指的是——把你的期待和作为心理学家或治疗师所拥有的各种先入为主的概念(如“超我本我”、“非黑即白思维”、“存在焦虑”、“边界毁损”.....)放到一个括弧中,暂且存而不论,然后为真正无引导,没有预设的对话腾出一个空间,进而开放性地去探索来访者将要呈现出来的,ta那个具体的主观世界。
在现象学方法中,暂时悬置自己的理论预设,往往是进入研究对象内在世界的第一步,也是最为关键的一步,因为悬置“给予了人们一个认识事物的原初起点,一种开阔的视野、空间和时间”。
有了这个通过反复悬置而腾出的“原初视野”,治疗师便可在最大程度上摆脱故往成见的束缚——这也意味着,无论你是资深精神病学家还是实验心理学家,抑或神级督导,业界大牛,如果你想没有偏见地探寻他者的主观体验,那么从一开始你就得摒弃那些关于人的预设。
如此方能以最饱满的开放性来观察与你相对的这个——人,的生活体验——你们之间才会有空间,让ta的体验得以自然的浮现。
2. 现象学方法第二步:描述
现象学方法,其第二步就是恪守“描述原则”(the rule of description):“描述,而非解释。去除所有的解释和因果思维,描述、描述、实事求是、极尽细致地具体描述。”
放到心理治疗情境中来审视,这条原则实际上是要求治疗师在自己的智力使用方面——要节制,要趋于“无为”,不要过快地把自己对于症状形成的因果判断,强行施加给来访者,从而为病因现象的自行显现腾出空间。
什么叫“为病因现象的自行显现腾出空间?”——装大仙儿? 玩玄学?NO!
很多临床经验丰富的治疗师会有这种体验:追随来访者,和ta一起描述其症状和各类体验,游弋在ta的主观世界里——很可能到了这个session的结尾甚至中间阶段,来访者本人或者你,就会对其症状/负面情绪形成的意义产生一个,甚至数个有深度的理解。
并且这种理解是可以相互交流,彼此互通,深度共振的,很多临床心理学家把这种互通称作两个主体的“相遇时刻”(encounter moment)。
所以最有深度的临床理解是用耐心熬出来的,是细心追随到的,不是急吼吼地逼出来的。
在“熬”和“追随”的过程中,我们治疗师要允许自己仅只倾听和描述来访者的体验,细化ta的体验,不要过快形成自己本门本派的因果解释。
你脑海里越是装满了因果链条和智力思考,你越会错过在此时此地,和你相对的这个人本可有的“相遇时刻”。
3. 现象学方法第三步:水平化
现象学方法的第三步,乃是遵循“水平化原则”(the rule of horizontalisation),它指的是:“如果来访者在对事件或者相关体验的描述中,包含了若干元素,作为治疗师,你应该要避免过分强调其中任意一个元素的特殊重要性……你要让所有元素尽可能长时间地保持平等的重要性,以免你过早地给来访者提供的原始材料,强加上一个意义——那些重要的意义,在时机成熟之时会自行显现。”
这一点和弗洛伊德提出的“均匀悬浮的注意”(evenly hovering attention)几乎如出一辙。
给个例子:
曾经有一位来访者,在上一个session中,留下了一个“尾巴”——ta告诉我下次将会谈与丧亲有关的创伤性事件。
于是在下一次session中,我像打了鸡血一样,紧紧攥着我的小笔和小笔记本。
ta花了整整五十分钟谈蓝忘机和魏无羡......
在谈的过程中,曾有数次我想打断ta——说好的丧亲呢?说好的创伤呢?说好的......但我忍住了。
直到最后十分钟,我才知道,那些创伤和入骨的丧亲之痛,都象征性地在埋在《魔道祖师》的剧情中——如你有来世,那我再也不要为他人制定的规则而活,而是你一起厮守、远遁。
只可惜现实中,你无法像仙侠那般重生。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伤痛,和对伤痛的表达方式——如果我们不遵循“水平化原则”,明示或者暗示来访者回到约定好的“正题”,直言自己的丧亲之痛。我们又怎能知道——ta的痛已经到了无法直接言说,只能寄望于象征性的,充满着来生-轮回意味的表达呢?
在最后的五分钟里,我和来访“相遇”,ta的哭泣和我的tearful相遇。我自己没有看过很多的仙侠剧,但我知道人们把很深的爱和痛投射在其中。那个世界超越了生死,让今生无法缘尽的伤痛,来世仍有重拾的希望。
奈何夺走人的希望?
4. 结语:自然科学和人文科学要有边界
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在心理治疗等助人行业中,现象学方法将治疗师本真而澄澈的、生而为人的同情心还给了他们,让他们对来访及其生活世界(life world)充满理解和信任。
看似无为,而实无不为。
而若依据“科学”一词的希腊语源始含义,即“带来知识”(bring about knowledge)这层含义来看待现象学方法,我们也会发现它甚至会比实证方法更“科学”,因为它带来更多与人有关的知识。
自然科学的实证方法,只能在可测量、可计算、可统计的层面上探索关于人的知识;但是现象学方法,却可以在包括这一层面的诸多其他层面上,如知觉、情绪、身体感受、生死观、价值感、意义感、等等层面上进行探索和追问,从而获得更多关于人的知识,关于主体的知识。
所以说,自然科学方法研究物是没问题的,但研究人,则越界了——人非物,他/她不全然遵循物理界和化学界的因果。人是讲意义的,讲价值的,怀揣着一种目的论的存在——他们为了这些甚至可以打破某些特定的因果,去爱,去奉献,去生活,乃至去牺牲。
所以现象学方法,用来研究人,是高度匹配的。
人文科学要有自己的方法学,要有自己的界属,自己不可被实证科学打断的傲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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