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语
【厌学】中的厌字,是讨厌、是厌烦、是厌弃,而被厌的“学”又是什么呢?是学习?是学校?是学生?所谓厌学,我们真的觉得那些不去学校的孩子们是“厌”学的吗?
看这篇文章之前,请大家上网去搜一下“厌学”,看看弹出来的百科词条都有什么。
提及厌学,与之相伴的是“消极”、“偏差”、“逃学”(蓝色圆框)扎眼的负性描述,而所以干脆文章中说“厌学是阻碍身心健康发展的重要问题”,似乎不上学是“万恶之因”——言下之意,不去上学的孩子本身就是问题。可就在同一段中稍有些精神心理健康常识的人就能发现诸多的关键词(红色方框)—— 客观存在的问题是生理性的躯体化反应,学力能力差异、注意力发展水平;外部环境因素中与父母的关系;最后才是个体主观上的好恶选择。更不要说还有言之凿凿的“厌学症”紧随其后,看着这些因果混乱、鸡兔同笼的描述,别说作为素 人的家长,略知些心理学的我也深觉无力。
当通往罗马只剩下一条路……
教育,作为一个系统化的内容,到了年纪背上书包去上学已经是不用思考理所当然的部分——孩子上学天经地义,反过来说,不去上学就是离经叛道,甚至大逆不道。
作为与家长们在同一条船上的我,其实不用回溯太久远,只看看我们父母辈 ——50 后 60 后,他们中 12、13 岁就主动或被动的离开学校走向工厂、农村用自己的双手开始劳动的远不是个别现象;进入 70 后我们国家的基础教育才得以逐步普及,上完初中或参军或接替父母工作,十八岁前终结在校教育的并不在少数;80 后教育开始多样化,读个中专、高职,或者男生们依旧可以因为退伍以后工作包分配而去入伍当兵等等,走上社会其实并不用太久。而这些选择,在 90 年代以后的中国,特别是城市当中,几乎已经是末路。没有任何家长会为子女这样规划“出路”。
孩子们从 6 岁起到 22 岁大学毕业,接受 16 年教育已经是“唯 一”出路——反过来,当孩子们说:“我不想念书了/我念不动了/ 我学不进去 了”的时候,家长会很愕然,接着可能反问一句:“那你就这么大,能做什么?” 全家立刻会陷入尴尬与沉默……
“厌学”,就是这么可怕的事,因为我们的社会已经走向对能力、智力高度要求的社会,人工智能替代着越来越多岗位,不发展出高度的智力能力,迟早被社会抛弃成为现代人心里的隐忧。
率先目睹或正在经历着社会变迁的父母在应对自己的生活之余,面对着自己孩子对学校的种种情绪,忧心忡忡着实如热锅上的蚂蚁。
因为家庭里的孩子们,听话点儿表现佛系的,不上学但是也不惹事,放弃了学习之外似乎也没什么大毛病;活跃点的,交朋友出去玩、打游戏、追明星;这时的父母催不得、碰不得、打不得、骂不得,只怕弄巧成拙。
正名,才能正视
我给厌学打引号,着实觉得这不是个恰当的名称。首先,“厌学”不能真实反应事实,因为不去学校的孩子都有他们各自的理 由,说他们讨厌学校/学习/学生并不一定是真的,因为,真的有人即使很喜欢学校,也一样去不了学校(注:我们在这里谈的“去不了”并不涉及因经济等外在客观因素造成的失学,而是围绕个体心理层面的思考)。
其次,厌学在现有的精神心理评估当中并没有具体可直接应对的诊断,也就是说,并没有“厌学症”这个病。家长因为孩子的上不了学带去看医生,很有可能得到一个完全意想不到的诊断,比如抑郁、焦虑等,或者,很多时候干脆没诊断,被冠以“情绪障碍”这种模棱两可的说法,家长们并不能理解在这背后与不能上学有什么以关系或者又该怎么办。
最后,厌学这个词中的“厌”似乎让人总感觉某种强烈的抗拒,其实临床工作者们都知道,厌学本来就不是某一个年龄段的专属物,任何学生或家庭都有可能碰到的问题,许多“厌学”的个体可能本身恰恰是无悲无喜无欲无求无目标而才上不了学。
特别是在大学生群体中,与其说是厌学,倒不如说是某种程度上丧失了目标后的“空心”、“弃世”状态。不同领域的专家们从个体、家族、社会 等多层面都在进行着研究,比如北大徐凯文教授所提出的“空心病”对于大学生群体找不到动力与目标的厌学情况发生就描述的更为细致与贴切。
所以现在的“厌学”之说,更像是从一种情绪入手的判断观点,说法本身与事实可能大相径庭。
无问西东的“厌学”长什么样?
厌学,决不是中国特有的现象。集中教育的普及必然伴随着这一现象的发生。
School Refusal 是国内外学界对 5-17 岁青少年身处学龄期但不去学校的主要称谓方式。这个概念翻译为中文最为妥贴的并不是厌学,而是“拒学”。其他还有一些相关词汇比如 School anxiety(学校焦虑),school phobia(学校恐惧),school absenteeism(学校缺席)。
但在欧美,对于个人成长从根底就与我们的文化有着本质的差异。欧美对于基础教育更多提倡快乐学习,倡导注重每个孩子的个性发展,翻看精神心理学的“圣经”DSM-5,我们更多看到的是对个体情绪方面的剖析,比如由于依恋关系混乱导致的离不开养育者或家庭的“分离焦虑”或“缄默症”;以生理发展不足出现的包含多动症、学习障碍、抽动障碍 这样的“神经发育障碍”;以及部分行为偏差问题如“对立违抗”、“品行障碍” 等,都带有很强的“个体”不适应特征。
因此可见发生不上学的问题,从生理性角度进行治疗干预的色彩更为浓厚。而这样的思路放在国内——不上学已经很让人头痛了,再安上个“精神障碍”,靠吃药解决,恐怕是家长完全预料之外的情况,一时难以接受不说,还加重了成人们本来就可能存在的认知偏差:“治疗我的孩子”,“问题只在 TA 身上”等等片面想法。
加之,国内的学业压力、竞争压力要远远大于西方世界,这种显性差异中只强调个体因素,个人特质显然也不符合国情。
再来看看与们近邻的日本。50 年代战后日本对不上学的调查前四位的原因分别是:疾病、经济问题、得不到父母的理解或支持,以及自己不想学(怠学)。随着经济的发展,前三项理由显著减少,与前述我们国内的情况一样,求学从神圣、遥远和渴求逐步发展为儿童青少年的成长标配,再到因为种种原因造成一少部分青少年从校园生活中脱落。
为此,日本对厌学的研究兴起于 70 年代后期, 走过了漫长的研究之路。
最早,针对这个问题的研究中涉及『長期欠席、学校嫌い、登校拒否、学校恐怖症、怠学、学校不適応』等多样的说法(这其中早期的学校恐怖症、学校嫌い可能最接近我们现在使用的“厌学”,但日本目前已经不再使用这个叫法)。
研究发现当代日本社会造成学生厌学的主要几个原因集中在: 70 年代全人口就实现了 90%高中毕业,40%大学毕业的高学历社会后, 反而降低了青少年对学历的愿望和渴求感; 日本教育当中长期对划一性、勤奋、规则的训练不能匹配就业的需求。特别是第三产业发达起来之后,对人的个性化交流、社会性要求越来越 多,相比之下在校教育学业技术上的追求与要求无法直接应用于就业。 学生们的个性主张要求与校园内规范制度的约束、更复杂的人际摩擦相 作用,使得心理压力加大; 标配化的教育让学生和家庭都感觉到压力,这种压力造成对于学校教育的不满,对教育本身的批判也增加了校方、家庭的管理难度。
我们会发现日本的厌学研究会从“个体”层面更多看到“社会”或者“集体” 层面对个体的影响,这种特点本身既带有其特有的文化特征,也本身说明厌学问题背后多样化的原因与可能性(这其中还没有归纳进去的还有对校园霸凌的深入研究等)。
基于学界的研究及论述日本文部科学省(相当于我们的教育部)对于厌学的描述标准用法是“不登校”。其中抹去了对情绪诸如“恐怖、拒绝、厌恶” 的评判或推测,着眼于从现象出发来看待情况的发生。
因此,日语中“不登校” 已经是精神心理界的专业词汇,它从广义上涵盖了不去上学所包括的所有的状况, 其对应的中文可简单直译为“不上学”。无褒无贬,价值中立。
所以,正名“厌学”远不是咬文嚼字的较真,也不仅仅是出于污名化问题的考虑,而是因为这个现象本身的多样化与复杂性所决定。
使用不同的词汇其实意味着对人群的分类以及行为理解的本身,在进行调查时不同叫法当然就会在以文字为主的统计中制造相当大的差异——毕竟文意不同,对应学生行为就有了不同的分类,比如把一些因为遭遇霸凌的孩子就无法放在怠学当中;把因为抑郁焦虑等情绪问题请“病假”的个人就无法归入厌学。
而想要理解学生阶段不能上学的原因,就需要用更为开放的视角去观察这个群体。因此我个人更倾向也更提倡日本对于厌学问题的理解的角度及称谓方式。
基于现象思考当代“不上学”(non school attendance)的原因
2004 年日本一项基于 891 名不上学学生的调查显示,不去学校的原因有这样几种分类(括号内为调查人数中的占比)。
心理因素所致:包括对校园的恐惧在内,即使想上学却去不了的心理因素带来的不上学(57.1%);精神障碍所致:在调查中有明确医疗诊断为某种精神障碍的所致的占 0.6%;怠学倾向所致,包括学力不及,跟不上学习进度或者家族在养育方式方面有所欠缺所导致的不上学 (40.7%);主动的刻意选择,包括因为参加运动、演艺活动、游学研学所致的不上学(1.7%);一过性的不上学现象,比如由于转学、同伴矛盾等其他多方面的原因导致不上学(0.3%)。
其中为数不多的连续性追踪研究发现,升学往往是导致不上学情况发生很重要的转折点——不同阶段学校教育体系的变化、青春期固有的苦恼以及成长中的挫折、学业能力方面的差异等等都在背后发生着不小的作用。
小学 4 年级开始长期不上学的学生,相比低学年或出现一过性不上学现象的学生,有可能更难恢复学业,中学三年也持续性的不上学倾向更高。
另外,对校园欺凌霸凌问题的发现等等,都直接或间接的导致不上学。这个课题在国内,学者们也持续在临床及研究领域做着许的工作。其中上海同济医院的临床医生及家庭治疗方面的专家刘亮博士在其新书当中,基于自己的临床案例把当前引发青少年儿童厌学问题的原因归纳为这样五只拦路虎:
我们在以上基于临床调查及实例的讨论中我们其实会看到,越来越多的专家、 临床工作者们都会把上学这件事从生物-心理-社会多层面的来考虑,跳出了一般意义上我们单纯只把学生本人当作问题的所谓“厌学”视角。
甚至临床工作者们在接触这样的案例时往往不一定会立即所父母所焦虑的“上学”本身拿出来当做首要目标,而是更为仔细的观察那个不去上学的大/小孩子,在不上学的行为背后, 做着怎样的自我主张?他们如何通过自己的“离经叛道”来演绎他们的思想。
让人饶有兴味的是,往往当大人们安静下来,愿意和孩子们谈一谈,一起思考思考, 不再张牙武爪的威胁他们必须去上学时,他们反而会不那么需要竖起身上的尖刺, 用对抗的态度来拒绝一切,通则不痛,有时不上学的问题也就缓解或解决了……
万一“不上学”情况发生了怎么办
基于临床工作的特殊性,首先我们还是要提倡“个案个看”。一百个不上学孩子的背后有着一百种生命状态,一百种经历与故事,更不要说复杂交错的生物性遗传特征。
但同时我们要想到,学校是社会整体的一部分,不论是儿童、青少年、还是青年人群都是在迈向成人世界的征途当中,出现了与学校关系层面的断裂,因此回到这种“关系链”中来考虑,厌学不只是个人的事,也是家庭的事、 校园的事,更是相关各支持领域工作者们的事,如何从与其发生连接的各个关系层面康复性的支持工作必不可少。1、当事人层面:嘿,如果你就是那个不能上学的人/孩子,首先想说的是:“你看,前面啰啰嗦嗦地说了那么多,只是想让更多的人知道:不上学,不都是你的错。”你可能学习上有困难,你可能被父母投诉沉迷游戏 or 网络,你可能遇到了一些不太好的事,你可能对人生有些迷茫,你可能觉得现在的自己不是自己想象中的样子, 你也很有可能说不清楚“为什么”就是觉得累了倦了……OK,其实都可能,所以 我们也不劝你加油、努力、坚强!如果那个有用的话,你也不会有当下的困扰了。“我们”是心理咨询师,在一些正规的机构里面可以找到,甚至可能就在你们学校的咨询室里;“我们”是精神科/心身科/青少年门诊等医院里的医生;“我们” 还有可能是社会工作者……我们不是家长的盟友,我们更愿意做你的盟友!你想说的,我们都愿意听。来试试找我们吧!
2、家庭层面 孩子不去上学了,毫无疑问家长最着急!最让人头疼的是,不但不能把孩子送去学校,有时,连带去看医生/咨询师都极其困难。这不是你以为的某一句话、 某一个人或某一件事导致的,甚至不都是当下的问题而关乎于更早的成长经历与感受,所以如果真遇到了这样的情况,别太急切的要求“立刻”让孩子乖乖听你的,更不要期待专家放个大招把孩子变魔术一样变进学校。
孩子不去上学一定有他们自己的一些理由,一时说不明白,请家长至少给孩子一个安心安全的家庭环境能呆得住。可能您会着急:“要是这样做了 TA 呆得舒服了不就更不去上学了。”但请放心吧,人是社会性生物,孩子一步步长大, 必然会有社会交往的需求与向往,在这个过程中遇到了些困难,我们要允许他们休养生息。
温暖的家庭,是一个人抵御社会上风刀霜剑的安全基地。在北方生活的人都 有体会:虽然北国室外寒冷,从有足够暖气的家里走出去,穿戴适度甚至稍单薄些都不容易“冷透心”,那是由内向外觉得自身温暖所以足够抗寒;反之南方地区虽自然温度比北方高,但室内外温度一样,甚至室内因为阳光照射不足,更阴冷些,所以出门进门都是一个冷字,让我们都有个印象“冬天的南方很难熬”。
我们用这样的原理来理解家庭对人的支持更为直观——“考验”、“穷养”可以有,但不能把家庭等同于社会那样无情与残酷,安全温暖的港湾才是成长中的孩子能扬帆远航最好的加油站。
既为“加油站”,就不能把家庭孤立起来,加油站里的油需要专门的管道、 通路等等,而各个窗口工作的临床工作者们(医生、咨询师、社工师、包括老师) 都是家庭可以依靠的对象。
相信专业工作者,会和您一起面对这些困难。孩子不来,没关系,您的改变 就让家庭在改变,家庭的改变发生,或多或少就会促使孩子的改变发生。
3、学校层面 “不抛弃、不放弃”!不上学这个问题除了家庭,最接近孩子情况的就是老师。一旦发现班里有学生出现这样的情况,先尝试与当事人沟通交流了解状况可能最为直观且有效,还可以与家长交换学生在校在家的状况,必要的时候还可以请学校里的心理老师或心理顾问一起坐下来谈谈当前的情况,尽早对情况做出调整可能能减少问题的迁延。
毕竟如果有一段不去学校,“归校的时机”就不大容易找到。如果不上学的情况已经发生,学生进入“请假”状态,那么作为学校也切莫无视这部分学生,在不强迫的前提下可以试着做做家访,即使家访有困难也可以用手机或网络途径定期的传递学校和班级里的信息,使学生本人与家庭以外的成年人、与外界保持有规律的联系。
在这里要强调一点的是,老师的角色与咨询师角色有着不同的意义与分工。 咨询师囿于专业设置,“等待”的被动成份偏多,无法做太多主动的沟通,只能是“以点(对个人)带面(环境)”。而老师们,特别是班主任接触学生的“面” 会更大,在充分考虑学生特点及现状之后,积极主动的“做事”对学生不失为一 种资源。
4、临床工作者层面 准确的评估。无论您是医生/咨询师/社工等任何临床工作身份,面对个案时对情况准确的评估都是必不可少的先决条件。哪怕就是想给不上学的孩子减压减负,TA 的压力是来自于校园班级,还是家庭,又或者是其个性特征所致,都离不开通过专业训练后的评估能力以及对个体问题概念化的理解。其次才是考虑如何寻找着力点开展支援支持治疗工作。
临床工作者在面对青少年儿童工作时,最为关键的不在于技术,而在于价值中立的态度、系统性的视角以及有涵容能力的足够的耐心。我们允许自己被来访者所用,但不是成为其中某一方的工具,这其中的差别需要临床工作者不断地自我反思,更需要接受来自朋辈的、工作协作伙伴的、更高一级督导的帮助。
无结之语
2020 年的疫情让许多孩子体验了一次超长的假期。疫情横扫之后,留下我们来总结、回顾。面对它带给我们的所有课题中,复工复学之后各地出现的孩子们的自杀报道令人触目惊心,人们不禁感叹说“现在的孩子究竟怎么了!”
自杀的极端事件决非偶然,水面下积聚的诸多问题其实也可能早在疫情之前就存在,只不过由于疫情而激发出来。孩子们与上学这件事之间的各种矛盾,包括厌学、校园欺凌霸凌、自伤自杀等等问题的发生,其实无外乎在学业方面父母的焦虑与学校的压力,孩子对自我的不认同或否定,以及不安稳的成长环境等。
社会问题的改善归根到底依赖我们每个社会人的成长与进步,于公于私不论我们扮演何种角色,如果我们总能从自身角度不断地反思、审视这几个部分,去做些调整、做出改进、或许……又或许……吧。
参考文献:
美国精神医学学会. 精神障碍诊断与统计手册[M]. 5 版. 张道龙,刘春宇,张小梅,译. 北 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5
武藤隆、森敏昭、遠藤由美、玉瀬耕治 心理学 有斐閣 2004
滝川一廣 子どものための精神医学 医学書院 2018
刘亮 父母做这 9 件事,孩子从厌学变爱学 中国妇女出版社 2020
丹尼斯.莱恩斯 中小学短期心理咨询 田浩译 重庆大学出版社 2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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