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艺谋的《活着》和陈凯歌的《霸王别姬》基本上代表中国电影和他们两人的高峰,《活着》拿了柏林金马奖,《霸王别姬》也惊为天人,拍出了中国几代人的创伤。我不仅把《活着》这部电影看了很多遍,也把原著看了很多遍,原著描写的故事和情节要更加真实一些,电影能够拍出这样的效果很不容易,想超过原著则更不容易。
《活着》和《霸王别姬》跟中国很多娱乐方向的电影不太一样,因为它是个悲剧。凡是好看的东西大都是悲剧,因为悲剧才能产生复杂的情绪。
人的情绪分为简单情绪和复杂情绪。简单情绪就是愤怒、欢乐和恐惧,这三种情绪是基本的原始情绪。比如,看一部电影就哈哈一笑,看了恐怖片特别恐惧,还有的电影让你产生莫名的不舒服的愤怒感,这都是在简单情绪层面,也就是动物本能层面激发你产生感受。
为什么看悲剧电影会有别样的感觉呢?这是因为它激发了你很多复杂的情绪,比如害怕。你的女朋友劈腿了,喜欢上另外一个人,你感觉到你的女朋友就要离开你,你舍不得她离开你,所以你感到害怕,害怕就是复杂情绪。
葛优在电影中扮演徐富贵,葛优演得很好,把富贵最初的傻白甜演得惟妙惟肖,赌博的时候很舒服,家里有钱,老婆贤惠,生活比较优越,家里对他比较宽容,母亲也特别有爱。富贵没有经历过什么磨难,所以也不知道别人在欺骗他,跟人交往的时候非常真挚,最初的这些对于富贵来说都是简单情绪。
我们用两个词来形容还没成长的男性,一个是妈宝男,一个是永恒少年。妈宝男的母亲对孩子特别好,把儿子含在口里面,富贵是妈宝男,无论如何赌博,如何跟父亲对抗,母亲都毫不犹豫地站在他一边,即便家里的钱都被富贵输光了,母亲也没有多少责备。
其实富贵的嗜赌也跟父亲有关,因为父亲本身也是赌徒。有的时候我们不禁会想,富贵的父亲是怎样被气死的呢?肯定是因为父母给了他足够的空间,导致他不怕父母,甚至父亲对他特别严厉谩骂的时候,他也会骂回去,就是因为父亲比较疼爱儿子,没对他进行太多太重的惩罚,所以富贵最后气死了父亲。
我们不要小看电影中富贵的赌博。他没有什么生活压力,所以学习了赌博,虽然赌技很烂,但在赌的时候可以很开心。有些人年轻的时候喜欢有一些不同的体验,其实通过打麻将可以交到不同的朋友,这是中国社交的特色。小赌怡情,大赌就像富贵这样把家产输掉,把父亲搞死,这叫作俄狄浦斯。父亲死了,妻子跑了,富贵终于能够跟母亲住在一起,这是中国版的俄狄浦斯。
弗洛伊德曾说过自己是被成功所摧毁的男人,因为弗洛伊德曾在10岁的某一天晚上睡觉醒来,跑到父母卧室里尿了一泼尿,父亲非常生气地说:“这个孩子以后一事无成。”从那以后,弗洛伊德非常努力,但他越是成功就越是想起父亲的那句话。
富贵很有意思,他没办法在成功上赢得父亲,就在失败上去战胜父亲。富贵家曾经有四个院子,其中三个院子被父亲赌博输掉了,于是富贵想:父亲已经输了三个院子,那我要跟你竞争一下,我也要输掉一个院子才行。虽然儿子在好的地方赢不了父亲,但可以在坏的地方赢,于是他以失败的方式对抗父亲。中国版俄狄浦斯不是以成功来战胜父亲,而是以失败来战胜父亲,因为现在最能够让父亲生气和受打击的,就是儿子不像他那么优秀。
这部电影之所以好看,就是让一个人跌落到谷底,家产败落,家庭破裂。富二代孩子通常有两个走向,一个是母亲过度关照导致孩子成为妈宝男,另外一个就是成为永恒少年,学习很多玩的技艺,比如遛鸟、打牌、讲笑话、看书、旅行,可以结婚生子,但就是不能承担责任。
富贵有一些唱皮影戏的小天分,这在电影很早的时候就埋下了伏笔。有一次他打牌打得开心了,就去唱了一段,全场都为他鼓掌,这个掌声不是恭维,而是他真的唱得很好——搞艺术需要放飞自我,忘记周围环境,要有王者气质,好像整个剧场都是我一个人的。没想到富贵的皮影戏变成了他以后吃饭的工具。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你不知道你以前的无用之处是不是在以后能派上用场,变成谋生的工具。
荣格提出人格分为主要人格、劣势人格和辅助人格。如果一个人特别喜欢讲道理,那么这个人就会很无趣,没有什么情感。在这部电影中,富贵是特别有情感的一个人,经常带着傻白甜的笑容,打牌的时候特别开心,打一晚上回去,本来累得要睡觉了,妻子问他以后能不能不打牌了,他就哭了起来,可见他很敏感。因为一有人教育他,他就知道其实打牌的那些人在欺骗他,所以感性的人格是他的一个特点。这样的人如果在人生中受到重大打击,可能会让他的生命发生一个转折,即开始用头脑思考问题——我该怎么活下来、应该做什么事情。
富贵遇到了重大的人生转折,他从人生的顶端跌落至谷底,这时候他开始成长了。一个人的成长过程是比较慢的,一点儿一点儿地积累,到了转折点以后,就发生转变和超越,导致整个人格的改变。当巩俐饰演的妻子抱着孩子回来以后,富贵突然变成一个能够承担责任的男人,这就是俄狄浦斯的意义。
一个男孩杀死了父亲以后,就会变成一个男人,不管以后的日子多苦,他都能够承担责任,但谁也不愿意付出这个代价,因为以父亲的死亡为成长代价,这个代价太大了。所以,在心理成长方面,孩子并不是一定要杀死自己的父母,而是在精神上战胜父母。
在孩子成人的过程中,太过严厉的父亲会在精神上压制孩子,很多孩子不不愿意选择父母的职业,就是因为这样会感觉一直在父母的庇护下。孩子不选择父母之前走的路,这其实是好的征兆,意味着他不在你的福荫下生活,也不愿在象征层面把你击败。
我们看一个人的时候,不仅要看他的主要人格,还要考虑劣势人格,也就是次要人格,这种人格表现得没有那么显著,但也在人生中有着重要的位置。富贵在电影后半段表现出跟以前完全不一样的人格,能够承担责任,对人生充满着激情,为家庭奔波,这就是次要人格上升的表现。
我们在看问题的时候,任何事情不仅要一分为二,而且互为极性。虽然看起来龙二赢了,富贵输了,可是来了一场政治运动,富贵因祸得福。如果富贵还有土地的话,会被打成地主,还会被枪毙,但实际上被枪毙的人是赢了他的龙二。中国道家会讲到这些问题,即看任何事物都要用一种辩证的方式来看。龙二在死之前,恶狠狠地盯着富贵说:“我是为你挡了一命。”富贵也演得很好,听到枪声的时候,他正在尿尿,一哆嗦回来跟家珍说:“要不把地输了出去,这一枪就打在我身上了。”这部电影的确是乐观的悲观主义。
富贵的女儿凤霞有点哑,好不容易怀孕了,却在生产中大出血,这时候电影中呈现了特别多喜剧般的剧情:原本教授可以给凤霞做手术,但是由于这个教授饿得太久,一口吃了7个馒头,差点把自己噎死,导致凤霞大出血没有抢救过来。这里本来是个悲剧,可是剧情结束的时候,富贵在坟头烧纸钱,跟他的孙子讲起这个事情的时候居然在笑,以一种喜剧的方式结尾。
这样的故事结尾,表明富贵能够完成哀悼。电影到最后已经死了很多人,富贵的父亲、母亲、妻子、儿子、女儿,如果按照常理,这样的电影应该越看越沉重,但富贵跟孙子在对话的时候,我们发现他们居然能够淡定地谈论死亡。一个人活着的时候,心中有爱有回忆,这就具备哀悼的能力。在悲伤中居然听到笑声,也会让人感到某种欣慰,这叫乐观的悲观主义者,这种复杂情绪中包含忧伤、幽默、害怕和愉悦,给人一种温暖的感觉。
姜文的弟弟姜武在电影中扮演了一个叫二喜的瘸子,凤霞虽然是个哑巴,但嫁给一个瘸子还是很可惜。二喜第一次上门的时候,没有说什么话,走进屋,四处看了一下转身就出去了,但过了不久他带着人回来,给屋子里贴海报、刷油漆、画画,这在当时那个年代是非常高的规格。二喜是个心地特别善良的人,也非常让人喜欢,因为他让我们看到了人性中温暖的部分。当然,任何年代都有这种复杂的感觉:苦中作乐,寒夜之中也能被温暖的人性之光照亮。
当上区长的春生开车不慎撞死了富贵的儿子,一家人都不能原谅他,特别是妻子家珍,后来在文革时,春生遭到迫害,他把毕生积蓄交给富贵,要离开的时候,家珍说了一句特别共情的话:“你还欠我们家一条命。”意思是,你不能死。
这是非常复杂的情感,让人在特别无助、无望的寒冷中,感受到人性的光芒和温暖。这就是悲剧的特点,让人跌到谷底,再让你一点点温暖起来。在人性最黑暗的时候,只需一点点的温暖,就能让当事人感到熊熊火焰。
这部电影的每个细节都值得我们反复看,反复推敲。以前的电影,就如同老港片一样,看上去制作粗糙,但是故事情节、内容及反应出来的人性熠熠闪光,给人无穷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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