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胡塞尔为存在-人本主义心理学奠定方法论基础
如果说克尔凯郭尔为后世的存在哲学和心理学初步划定了研究疆域和对象,那么爱德蒙德·胡塞尔(Edmund Husserl,1859-1938)则为我们奠定了方法论(Methodolgy)基础。
德国犹太裔哲学家胡塞尔是西方当代重要哲学思潮之一 —— 现象学运动(Phenomenology Movement)的开创者。之所以把现象学称为一场思想运动,是因为“在广义的现象学潮流中,产生了一系列有世界性影响的哲学家和思想家,形成了现代欧陆哲学的主干。”[ 张祥龙著:《当代西方哲学笔记》,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187页。]
某些学者认为,我们可以把现象学分为两个部分来加以考察,其一,是作为哲学的现象学,它讨论的是现象学在西方哲学史上所获得的理论突破。
其二是作为方法的现象学,考察的是现象学遵循怎样的方法论原则,使用怎样的技术,从而“使得所有科学有可能进行一次方法上的变革。”[ 崔光辉著:《现象的沉思——现象学心理学》,济南:山东教育出版社,2009年版,第15页。]
在这里,我们重点要讨论的是第一部分,即作为哲学的现象学;然而,实际对存在心理学影响最大的还是作为一种研究态度和方法的现象学,这个部分我们将在下一节进行阐述。
从今日的情形来看,胡塞尔哲学对于后世存在心理学理论影响最大的,是其“意向性”(intentionality)和“生活世界”(life world)的学说。
二、意识的“意向性理论”及其临床意义
作为著名的意动心理学创始人布伦塔诺(Franz Brentano)的学生,胡塞尔从他的老师那里继承并发展了意识的意向性学说。
该学说认为:意识从来都不是独立存在,而是能够超越自身与对象相关联。这就意味着,在胡塞尔那里所有的“现象”(phenomenon)都不是现成地被给予的,而是被意识行为(Akt)所“构成”和“维持着”的:“意识不断地激活‘实项’(reell)的内容,从而在某种意义上‘创造’出超出实项内容的内在的被给予者,也就是意向对象或被显现的东西”。[ 张祥龙著:《当代西方哲学笔记》,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191页。]
这里所谓的“实项”就是构成现象的各种外在要素,如感觉材料(data),这些材料以一种被动或主动的形式融入意识过程,从而构成胡塞尔所理解的“现象”。
论述至此,我们会发现在现象学的视域下,意识和世界总是直接相联的,而后者并不需要通过什么刻意的抽象认知过程才能被前者所认识。
到了这里,胡塞尔已经跳脱出传统西方哲学的唯理论和经验论争议,用意向性概念和意识原初的动态、关联本质,即直观(Anschauung, intuition)本质将自柏拉图始就被割裂的“现象世界”(World of Phenomenon)和“理念世界”(World of Idea)重新连缀在了一起。
值得注意的是,胡塞尔认为不光是感觉材料可以被直观(即“感觉直观”),那些包括情感联结、关系、态势在内的“范畴”(Category)亦可被直观,胡塞尔把这种直观称为“本质直观”(intuition of essence)。
我们认为,“本质直观”的革命性意义就在于,它反驳了西方哲学中“本质”或“范畴”只可被理性抽象出来,却不能被直接把握到的固有成见,这不啻为包括心理科学在内的精神学科和社会学科提供了一个颠覆性的方法论视角。
因为这种方法“回应了古希腊人的惊异:人可以在认识个别的过程中直接把握到一般的东西,从而得到确定的知识。”[ 崔光辉著:《现象的沉思——现象学心理学》,济南:山东教育出版社,2009年版,第18页。]
存在心理学家们吸收了这种方法的精义,并将其应用在心理治疗实践上。如美国存在心理治疗创始人之一的欧文·亚龙在自己的著作中反复提及治疗师应该要把握的是与来访者之间的治疗“过程”(process),也就是体验此时此地治疗关系的本质是什么:你作为治疗师所直观到的和来访者的关系本质如何?是信任的、合作的,还是回避的、拒绝的抑或是相互取悦的?这种过程直观的能力现在已经成为亚龙式存在团体治疗的核心技能之一。[[美]亚龙著,李敏等译:《团体心理治疗——理论与实践》,北京:中国轻工业出版社,2010版,第122页。] 大批亚龙团体治疗师,在学习和使用这一技术的过程中,理应对其背后的方法论基础,即对本质直观的现象学方法,有所了解和领会,你才能理解技术使用的意义。
总之,既然意向行为本身就囊括了意识对象,那么这种认识论的改变也就使得人-世界,主-客两分的传统二元论维持不下去了,这就为胡塞尔的助手海德格尔后来提出一元论的“在世间存在”(being-in-the-world)的人类本质铺设了理论基础。
同时,本质直观的提出还使传统认识论中特殊和普遍的根本区别得以消融。个别现象其本身就蕴含着本质;而且这种本质还可以被直观。
简言之,“现象即本质”。其背后没有更深邃的东西。
这意味着,我们在临床工作中,理应把与我们相对的这个个体视为一个完整的人——ta不是一群人中的一个,ta不是一种社会现象的代表,ta也不是某种原生家庭系统的不良产物。他就是他,她就是她,在这个个体之中,蕴含着整个宇宙,和它的本质。
现象学教我们敬畏。
三、“生活世界”理论及其临床意义
既然我们看到的现象世界就是本质的世界,那么一切科学研究就都应以我们所身处其间的原初世界,而非抽象出来的“科学世界”为基,胡塞尔把这个原初世界称为“生活世界”。它是一切认知活动,包括科学认知的意义源头。[ 张祥龙著:《当代西方哲学笔记》,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194页。]如果说胡塞尔意向性学说把主体和客体重新连缀到了一起,那么生活世界则是意向性行为得以实现的前提。
在胡塞尔学术生涯的晚期,他开始注意到任何意向性行为都有一个得以被实现的“边缘阈”(Horizont, Horizon)。比方说,我现在正盯着电脑屏幕,那么此时此刻我也无可避免地以一种不那么聚焦的形式看着电脑周围的边缘区域,包括这张桌子、墙壁和若隐若现的茶杯等等。
胡塞尔认为,正是这种边缘式的“看”以一种隐隐约约甚至隐蔽的方式参与着,或者说构成着我现在对屏幕的视知觉。很多人都看过经典的人脸和杯子的格式塔图片(gestalt pictures),亲身体验过对象(figure)和背景(background)的迅速转换。
那么什么是最为幽微,最为非对象化的背景呢?它就是我们所处的生活世界。这个世界为所有意向性活动提供了一个极其广大的背景,为其埋下了无穷多的可能性,是一个“介于有无之间的,非对象化的境遇”;[ 张祥龙著:《当代西方哲学笔记》,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193页。] 亦即一个“非课题化的、奠基性的、直观的、主观的世界。”[ 倪梁康著:《现象学及其效应——胡塞尔与当代德国哲学》,北京:商务印书馆,2014版,第126页。]
在存在心理学的临床工作中,治疗师(尤其是英国学派和存在分析学派的心理治疗师)的一切信息搜集工作皆指向于病人的生活世界,即病人所感知到的,对他们来说有意义的这个世界,而非所谓的“客观世界”或“自在世界”(being - in - itself,萨特语)。
来访者可能会抱怨他(她)的家人对自己的控制,他(她)也许会把这视为某种虐待,我们说这种“虐待体验”就是来访者活生生的生活体验(lived experience),这就是他(她)所体验到的生活世界。
也许其家人认为他们其实只是在表示应有的关心并非控制,但那是他们的生活世界,他们的生活世界,不在这里(在没有他们参与的咨访关系中)被视作“真理”或“绝对客观”。
所以,生活世界就是每个人的意义世界。科学研究的意义和材料要从生活世界中来;我们搜集的生活史和成长史要从来访者的生活世界里来。
不要质疑这个世界,不要质疑来访者是不是被性侵,是不是被虐待,是不是真的被......如果我们真的和来访者在一起,那么我们就应该不带有先见的“浸泡”在他们的生活世界之中,而不是首先用所谓的“客观世界”去评判他们。
四、胡塞尔和其他存在主义哲学家
值得一提的是,二十世纪后几乎所有杰出的存在哲学家都受到过胡塞尔的影响。
海德格尔是胡塞尔弗莱堡大学(University of Freiburg)的助手和其教授职位继承者(虽然胡塞尔对这个决定有所懊悔);
雅斯贝尔斯是胡塞尔在弗莱堡的同事和支持者,他和海德格尔在胡塞尔的生日宴会上相识;
法国的萨特和梅洛-庞蒂早年都系统地学习过现象学。
因此一些学者常把存在哲学称为“存在主义-现象学”(Existential-Phenomenology),并将其视为广义的现象学运动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这是不无道理的。[ Misiak. H., & Sexton. V. S. (1973). Phenomenological, Existential, and Humanistic Psychologies.New York: GRUNE & STRATTON, p.69.]
所以,我们对胡塞尔的讨论绝不会就此结束。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本研究的每一章都不会缺少胡塞尔的身影。“用现象学的态度和方法来研究每个个体的存在”亦是我们将要贯彻始终的书写原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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