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盘游戏、梦、绘画都属于表达性艺术‌‌实际上‌‌沙盘游戏可以看成是一种表达性艺术。‌‌因为沙盘游戏本身就带有某种表达，当然它是一个微缩模型的表达，但是对于表达心灵来说，它已经足够丰富多彩。‌‌这也是沙盘游戏的魅力所在。

就来访者的内在世界而言，‌‌梦也是一种表达，它往往‌‌通过形象、画面来表达内在世界。

‌‌‌‌‌‌绘画也是‌‌荣格心理分析师非常喜欢的方式。我们这次的主题之一是画梦，‌‌但是如果有的人没有梦，‌‌很少做梦，‌‌也可以不画。‌‌画不是目的，‌‌画得是不是清楚、是不是漂亮、是不是‌‌真实，这些都不是目的。

‌‌‌‌‌‌绘画也是‌‌荣格心理分析师非常喜欢的方式。如果你的梦没有人帮助你分析怎么办？你按照荣格当年的方法，去画这个梦就好。

特别强调一下“‌‌画梦”，‌‌画不是目的，‌‌画得是不是清楚、是不是漂亮、是不是‌‌真实，这些都不是目的。‌‌有的人画得像，你就按照像的来画，‌‌有人说我画不像怎么办？‌‌比如说换一只手画，你平时用右手做事情，这回试试左手怎么样？你仍然可以尝试着画，就画的不像好啦！画可以写实，也可以写意。我们不是为画而画。

‌‌你要特别关注画的过程中所出现的感受、感觉还有情绪，‌‌这些至关重要。‌‌你画的是一个意象，如果意象活起来了，有变化了，你可以先停下来，闭上眼睛感受一下这个画面怎么变化，‌‌你就看着它变化好了，‌‌不加任何控制和引导。如果画得过程中情绪出来了，你就先停下来，‌‌待在你的情绪中，体会一下情绪和身体反应。‌‌慢慢地……等到情绪平和了，过去了，再继续画。

所以，画不是目的，画是一种形式。‌‌实际上通过画梦，你在走进你的内心深处，‌‌触摸到内在的生命。当然，不是说‌‌触摸到就完了，需要进一步感受它，体验它，‌‌表达它，连接它；也可以去思考它，‌‌同时，也可以尝试着跟它对话。通过持续的这样的过程，我们慢慢地会从中获得‌‌无意识的感受、理解和‌‌智慧。

荣格的《红书》，也是一种表达性艺术荣格的《红书》，也是一种表达性艺术荣格当年建议他的‌‌来访者‌‌做积极想象的时候，‌‌最常用的一种方式就是‌‌通过感受这个梦，来唤醒梦的生命。荣格也经常建议他的来访者去画梦。他为什么建议画画？因为当年荣格‌‌就是通过这种方式，‌‌找到了内在的自己。‌‌荣格通过绘画来激活无意识，来跟心灵进行交流，‌‌这是荣格深入内在世界的主要方式之一。

荣格有一本经典的书，叫《红书》，‌‌这是非常特别的一本书。‌‌荣格当年跟弗洛伊德分开以后，‌‌接下来的三年他进入了黑暗世界，他辞掉了自己所有的职务，唯一保留下来的工作就是接待来访者。

他当时也面临着自己的心理危机，甚至出现了很多幻觉。‌‌有一次他梦到欧洲发大洪水了，后来发现是鲜血，‌‌欧洲很多国家都淹没在血海中。这个‌‌意象非常真实，就像精神病人‌‌看着自己的幻觉是真实的一样。‌‌但是荣格当时是清醒的，他清醒地看着这些‌‌幻觉出现，而且这么逼真。‌‌荣格担心自己是不是得病了，这‌‌是不是精神分裂的前兆？

荣格《红书》第125幅插图，洪水淹没了阿尔萨斯

‌‌因为当时他的很多病人都有这种幻觉，‌‌荣格就想，如果我不能面对这些幻觉，那‌‌我怎么能说服我的来访者去面对？‌‌所以荣格就试着跟他的幻觉去对话。

‌‌一年以后，第一次世界大战发生了，当时幻觉中被淹没的那些国家，都是现实中一年后战火波及的国家。‌‌荣格非常震撼：原来那些‌‌不是幻觉，是一种预见，‌‌就像透视眼一样，在某一个瞬间它跟未来接通了。

那三年对荣格来说非常关键，‌‌很多原始的情绪与意象蜂拥而至，几乎把他淹没了。‌‌但是当他把它们写成文字，尤其是把它们画出来的时候，他的情绪就平静下来了，‌‌‌‌自己也能控制自己了。

荣格就把自己的‌‌想法，混乱的情绪，稀奇古怪的梦，以及一些不可思议的幻觉，‌‌记录下来、画下来，‌‌然后有了七本黑皮日记。到了晚年，他整理这七本日记和他的画，‌‌于是有了现在的《红书》。

‌‌但是直到荣格去世前也没有发表《红书》。‌‌为什么？他是1961年去世的，‌‌那个时代公众普遍不能接受这种精神现象，大家可能会把荣格当作精神病人看待。大概四五十年后，2009年，《红书》公开出版。

最先联系的出版社是一位美国人，‌‌他看到原书的手稿后，非常震撼，于是决定‌‌不压缩原画，而是直接翻印出版。最后红书出版的时候有多大呢？大小就像一张小报纸一样，因为《红书》‌‌里面有200多幅画，非常精致精美，震撼心灵，都是荣格当年用绘画纸画的。我今年4月份从美国带回来一本英文版的《红书》，‌‌大概一百八十多美元，折合人民币1400多块钱。

《红书》本来是一个心理学家的私人日记，‌‌记的都是内心的幻觉和梦，价格也不便宜；但是‌‌没想到很受欢迎，一版很快售空，‌‌再一版又售空了，‌‌最后变成了热销书，而且登上热销榜，‌‌很不可思议！

后来调查了一下，很多人买它是因为里面的画太漂亮了，这本书被很多搞艺术、热爱艺术的人收藏。‌‌这是很有意思的一件事，这也是这种方法为什么会被称为“表达性艺术”。

心理咨询既是一门科学，也是一门艺术心理咨询既是一门科学，也是一门艺术‌‌‌‌当然，除了这几种方式以外，‌‌荣格分析中还有很多方法‌‌也属于表达性艺术治疗的范畴。

‌‌荣格除了绘画，他也刻石头。而刻石头不是一两天的事儿，‌‌有时候一块石头得刻一两个月甚至一两年。你可以想一下，他把心里的人物一点一点刻在石头上，整个身心都沉浸在意象上。‌‌这个过程会唤起他的感受和体验，这种持久的沉入其中，甚至被雕刻的意象也会活起来，就像睁着眼睛做梦一样，荣格也会跟这活了的意象不断地对话交谈。‌‌所以，荣格实际上是通过刻石头的方式，在做心灵的对话与整合性工作。

‌‌荣格还建议他的病人用雕塑、或者跳舞的方式来表达。‌‌‌‌身体是最好的工具，‌‌你可以借助绘画、软陶、沙盘，‌‌甚至音乐等方式，把这些看不见摸不着的心灵意象、感受体验和情绪展现出来。

‌‌我们前年开始的表达性艺术治疗课程中，其中一个老师90多岁了，她是舞蹈专业出身的，那段舞跳得真是淋漓尽致。

荣格在波林根的塔楼，就是他自己用石头建造的，我2016年的时候去过一次。那是在苏黎世的湖边，周围一片树林，后面湖边，只有荣格的塔楼矗立在那里，很古朴原始，‌‌楼里面没有电，烧木头取暖、做饭，‌‌荣格在那个地方隐居了很多年，房间里面的石头上刻的雕像和画都是荣格自己的作品。他身体力行地把内在世界建出来了，把它表达出来了。

荣格在波林根的塔楼

‌‌荣格当年梦到了内心的孩子以后，‌‌想要走进这个孩子的生命——那时候还没有沙盘游戏，在他去世以后，‌‌大概过了几年，多拉·卡尔夫才形成了沙盘游戏——为此，荣格尝试了很多种方式，最后，他发现‌‌只有玩自己小时候玩过的游戏，比如，‌‌在河边‌‌弄沙子，弄水，搭房子‌‌等，那个内在的孩子才会变得更加真实、更加鲜活，甚至在内心中活过来。

‌‌所以荣格有一段时间，经常在河边玩泥巴，玩小孩的游戏。一边玩还一边羞愧，这么大人了，还玩这么幼稚的游戏，他自己也很冲突。但是，他找不到别的方法来唤醒内在十岁的生命，只有在玩这些游戏的时候，那个孩子才活过来了。

‌‌当然，荣格是有资本这样玩的，因为他夫人爱玛的家族‌‌是瑞士三大制表商之一，家里很有钱，所以荣格不像弗洛伊德那么辛苦，要自己挣钱养家糊口。后来因为和弗洛伊德的分裂而辞了大学的教职，他也不是非得找份工作挣钱，只是做咨询和学术研究，也才可以有如此的心境与时间，尽兴玩孩子的游戏——当然，这个玩不是为了玩而玩，荣格是在通过这样的方式，走进无意识，激活无意识，他是在探索如何走进心灵。

‌‌通过这样一些方式，大概三年以后‌‌，荣格就可以自由的进出无意识的世界了。

‌‌即使睁着眼睛，梦也显得栩栩如生，他可以跟梦中的人物对话，而且会从梦中的人物中收获很多新的‌‌智慧。

‌‌所以荣格的一些概念不是来自于他的逻辑思维，‌‌而是来自于他与内在人物的对话，‌‌有一些就是梦中的人物告诉他的。有一次，他的一个女病人在梦中很执着地跟他说：‌‌你做的不是科学研究。

荣格当时很吃惊，他说：我做的怎么不是科学呢，我是用心理科学的方式在探索心灵。

然后这个女病人告诉他：不对，你搞的是艺术。

‌‌两个人争论了很久，最后荣格被说服了，他的工作‌‌既是科学也是艺术。

‌‌大家知道，心理咨询既是科学，也是艺术。‌‌同样的一个症状，不同的人进行工作，形式可能截然不同，效果可能也因人而异，有的可能治愈了症状，有的可能带来了身心的转化。

荣格《红书》中的插图，荣格手绘

中国的道家文化给荣格的启发荣格在《红书》中画了很多幅画，最后是一幅非常漂亮的曼陀罗，他取名为“金色的城堡”，‌‌荣格梦到这幅画就把它画了出来：

金色的城堡

画完之后，他很奇怪：“这幅画怎么这么中国呢？”‌‌荣格正在琢磨这件事的时候，就收到了卫礼贤寄给他的《金花的秘密》，那是卫礼贤翻译的一本道家内丹的小册子，请荣格写序。‌‌荣格读了这本小册子后豁然开朗，因为他探索了‌‌十五年没有结果的事，却在中国道家内丹里面讲得很明白。

荣格曾‌‌找了各种‌‌文献资料来佐证他所发现的内在世界的真理。他‌‌研究神话，研究‌‌炼金术，都‌‌找不到答案，‌‌但是道家内丹的这本小册子却让荣格一下子豁然开朗，他理解了西方炼金术是怎么回事，‌‌也确证了他发现的是内心的真理，不是自己的幻觉。‌‌所以这以后，荣格的‌‌日记就终止了，因为荣格已经清楚这内在的真实了，就不用再那么辛苦地去探索了。

所以在荣格分析中，充满了心灵的自发表达和呈现，通过梦，通过绘画，通过雕刻、建筑、舞动等方式，后来，又有了沙盘游戏。通过这样一些形式与方法，无形的心灵依托于有形的意象而呈现、而表达，便有了动人心魂的魅力，而心灵的真实性和客观性与创造力，及其发展变化的脉络，也于焉呈现。以上，便是荣格分析之心灵表达的艺术。

我们知道中国文化很复杂，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每个地方的环境，气候，生活‌‌习俗，都有很多特别的能量与智慧，这也都是不同的表达与呈现。身处贵阳，我更能体会到此点。我们的咨询治疗方式怎样适合当地的文化，怎样适合当地人？‌‌这都是值得我们思考和探索的话题。

我们前20年一直在不断地探索学习，现在到了一个开花结果的阶段。怎么样把西方的理论和技术真正地与中国文化和中国人结合起来？怎么样‌‌更有效地帮助中国人缓解症状和心理问题？怎样遇见中国心灵，促进人格的转化，带来‌‌心灵的深度整合？都是值得大家一起思考和探索的事情。

（本文整理节选自冯建国博士于2019年7月7日在贵阳斐乐蒙工作坊中所做的讲座，主题为【荣格心理分析与表达性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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