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家的地方就有爱恨情仇|从小津安二郎经典电影《东京物语》谈起家庭的生与死。
《东京物语》的情节有一点儿过春节的味道,就是家族大团圆。春节属于华人的节日,全国各地的人们在春节前会赶回家。从心理角度来讲,春节是一家人重新展示爱恨情仇的节日,一家人见面未必就是欢乐的事情,而是经常旧恨新仇一起报,或者重新来索要以前没有被满足的爱。
《东京物语》在2003年被翻拍的时候,改名为《东京家族》,这两部电影可以结合着看。《东京物语》拍摄于1953年的日本。日本于1945年战败,这家里的儿子在八年前去世,也就是说他可能死于战争。老人在酒吧里唱歌的时候,背景音乐是日本的军乐曲,而三个人回顾的事情也跟打仗有关。
《东京物语》中讲了两代人的生活,呈现出三种年龄,一种是即将老去的父亲和母亲;一种是老大和老二,即大儿子和大女儿;还有一种是三儿子和小女儿,但对他们描述的篇幅不是很多。到了《东京家族》的时候,大部分讲述的都是三儿子,这是很有意思的现象,因为到了20世纪80年代以后,日本已经发展得很好了,所以重点描述就是老三年龄阶段的人。从影片时间推算来看,父母大概是“30后”,儿子是“50后”,到了2003年翻拍的时候,三儿子应该是“80后”生人。1953年对日本来说是百废待兴的时候,老人的影响力还在,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奋斗目标。
在电影中,男性角色的呈现没有女性多,出现最多的就是母亲,其次是小女儿、大儿媳妇和在战争中死去的二儿子的媳妇纪子。父亲好像是一个比较呆滞的人,只有喝酒以后,话才逐渐多起来。大儿子是社区的综合医生,父亲对大儿子比较失望,也彰显了儿子在家庭中没办法做主,但也拼命地为家里赚钱。
这里有很多象征意义,我们在看电影的时候要从社会的角度来看,电影中呈现出日本战败后的现象,就是男性力量在衰减。日本在军国主义的时候非常专制,到了20世纪50年代的时候,人们做事的速度变得很慢,男性讲话非常弱,小儿子大概只露了几面,但到了《东京家族》的时候,小儿子一下子变得非常重要,这意味着日本男性在80年代以后重新崛起。
两部电影的拍摄风格不同,反映出不同年代导演的不同着眼点。日本战后非常强调女性的力量。对于有丧失和战后创伤的家庭来说,他们需要女性的容忍、接纳和恪守妇道,女性不仅在家里照顾孩子,还协助丈夫,即便是丧失了丈夫,也要恪守妇道不再嫁人。现在的日本,像纪子一样有隐忍的女性不再那么多了,因为时代在变化。第一部电影是黑白的,第二部电影是彩色的,两部电影合起来看才比较有意思。
家庭中的老大和老二处于中年危机的状态,上有老、下有小,家庭中每个人都有各自的算盘,尽管日常对父母也都能保持基本的礼节和礼貌。日本人特别讲究不给他人添麻烦。在这对老夫妇离开东京后,聊天的时候说了一句特别感慨的话:老大和老二在小的时候还是很好的。老人之所以这样感慨,因为老大已经变得比较生疏,跟人也不亲近,女儿也特别会算计,但尽管如此,他们还是凑钱让父母出去旅游,但两位老人来到东京,只想待在儿女家中。
对日本来说,1953年拍的这部片子已经很现实了。电影有个引人注目的地方,母亲突发疾病以后,大儿子和大女儿商量要不要带孝服,很多朋友看到这个情节的时候都有一些看法,即大儿子和大女儿在内心中不指望母亲能够活下来,所以才提到了孝服,而小儿子和小女儿根本没提到孝服,所以他们希望母亲活着。但我们可以换个视角来理解这个细节。人到中年必须接受的现实就是父母老去和病逝。当他们商量是否要带着孝服的时候,表明他们已经具备了哀悼的能力,具备了接受父母离开的能力,但小儿子和小女儿年龄还小,不具备这样的能力。
电影分成两部分,一部分是前面的渲染,即这对老夫妇如何去见儿女,另一部分是后面高潮的推进,即母亲死亡的过程。得到母亲病危的电报以后,小女儿来跟大儿子商量这件事情,但大儿子却在花丛面前吹起了口哨,这个情节有一点儿奇怪,尽管他对母亲的死亡有准备,但也未免显得太不庄重。
20年前我在做医生的时候,每到春节,病人无论病情轻重都要从医院赶回自己家中,因为他们觉得春节一定要待在家中。近年的景象已经完全不同,春节期间病房也人满为患,病人和家属都觉得待在病房里才是最好的,一是因为老年人怕死,二是因为年轻人怕别人说自己不孝顺。这部电影就反映出20年前我做医生时的情景,病危的母亲一定要回到家中,全家所有人都到场了,这种死亡的规格还是比较高的,大家很安静地坐在那里聊往事。小女儿说母亲死得非常安详,是大往生了。大往生是佛学里面的一种说法,是指一个人去世的时候没什么痛苦,很平静,转世到另外一个世界去了。
电影后半部分讲述的是死亡的事情,也就是家庭中有老人去世以后,孩子们是怎样完成哀悼的。年长的孩子们能够赶回家陪在老人身边,但小儿子没赶上,尽管大儿子和大女儿在社会上和生活上有一些压力,父母也觉得他们有疏离感和小心机,但他们对父母已经很尽心了。早年父亲酗酒的时候会打母亲,所以小女儿对父亲一直有怨言,很生父亲的气,而且父亲喝酒也引起了她的创伤反应,尽管如此,她还是把床让给了父亲,最终接纳了父亲。如果儿女对父母能够保持尊重,在老人遇到危机的时候能够出现在他们身边,并且对父母保持理解,这样的儿女已经很不错了。这对父母也做得很好,虽然对孩子有诸多不满意,但能够理解、妥协和退让。
电影在前面重点描述了母亲,突出了女性角色,到了后来母亲死后,父亲慢慢展现了作用,他讲话的时候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在此之前,父亲讲的话大都没有什么意义,都是生活中琐碎的事情,不太深奥,但是到后面,父亲的作用逐渐变大起来。父亲跟纪子有这样一段对话,父亲侧着身子,而作为晚辈的纪子比较尊重地面对父亲,后来父亲转过身,很郑重地面对纪子说:“在家里,你应该算是外来人,儿子和女儿们应该是家里人,但很奇怪,我们觉得你才是最孝顺的那一个,我们把你当作亲生女儿来看待,可是你应该嫁人了。”这是整部电影的高潮部分。
纪子用了八年的时间哀悼丈夫的死亡,她没办法让自己再次出嫁。弗洛伊德在《创伤和抑郁》这篇文章中写道:“如果你特别爱一个人,对他投注了特别多的能量,即力比多,那么你就没有能量投注到其他客体,除非你把这个能量收回来,这叫作客体转移。”面对父亲讲的话,纪子回答说:“其实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想我的丈夫了,有时候我也会想,是不是应该再找一个人嫁了。”
在父亲跟纪子谈这件事情之前,母亲也跟纪子谈过,当时两人谈得非常开,母亲比纪子还要伤心,母亲说:“你这样会让我们很为难,也很担心。”当母亲说的时候,纪子默默地流下了眼泪,心里很忧伤,这一个情节拍摄得非常细腻,我们能看到纪子把灯关上,躺下来,作为观众的我们能够听见母亲的抽泣声,但纪子很安静,默默地吞口水,可见纪子是有话想说的,但她面对母亲无法说出口。可同样的话,她却可以在男性面前讲出来。
我们在临床中看到,很多人常常对父亲有特别多的渴望。当纪子得到父亲鼓励、能够跟父亲表达爱的时候,在她心里丈夫去世这一关就过了。当她把内心想法说出来后,父亲(公公)做了一件事情,就是把母亲传家的手表送给了纪子,这是一个仪式,意思是你已经完成对丈夫的哀悼,可以过自己的生活了。父亲在此之前经常说一些无关痛痒的话,在电影结尾的时候突然变得有力量。
电影快结束的时候,一天早上,大家都准备走了,父亲站在外面,小女儿去找他的时候,父亲说:“太阳升起的景象真好看。”这是个特别有意思的意象,他本来应该是个老去的人,老伴刚刚去世,怎么说也应该是夕阳,但他却看着日出,回来以后跟纪子说了那番话。父亲看日出的画面很有意义,日出意味着上升的年轻人。到了2003年拍摄《东京家族》的时候,小儿子变得特别重要,这部片子强调了年轻人的重要性,而且小儿子在情感上有特别丰富的表达,后来纪子的角色变成了小儿子新谈的女朋友,这部剧中也不再有战争的痕迹。
我看《东京物语》的时候不太舒服,就是因为里面隐含了战争的意味;到了第二部的时候,电影的镜头从20世纪四五十年代慢慢拉近到20世纪八九十年代,这个时候的日本已经开始发展,年轻人变成了社会的中坚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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