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在车站候车时,开始觉得大事不妙。
右半边脸快速地肿起,最里面的两颗大牙好像被隆起的牙龈硬生生分开,就像一列火车可以从宽敞的缝隙里呼啸而过。
到站已是晚上。夜诊没有牙科,我向徐倩求救,买了甲硝锉口含片(牙龈消炎),企图撑过当晚。
十五个小时后,我坐在了口腔医院的检查椅上,医生拿小铁钩在我嘴里四处戳戳,看了我的X光片,然后严肃地告诉我:“急性中重度牙周炎,5颗牙齿松动,右边这颗门牙根尖周炎,很严重,必须做根管治疗。”
我傻眼了。5颗牙齿松动,我可还没七老八十呢。我想起谭露老嘲笑我的腰有80岁,要让她知道我松了5颗牙,她还不得拿这个梗玩十年。
还有,为什么会有根尖周炎?
“为什么?”我发出了灵魂拷问。“为什么我年富力强的突然就莫名其妙得了这么严重的牙周病?”
医生拿着片子让我看:“突然?你看看你这颗门牙,牙槽骨都已经吸收了。”我看着片子,确实,右边人中位置,一片空洞的黑影,其他健康位置都反射出骨头的白影。
“这是长期的慢性炎症导致的结果。你来得太晚了,如果你早几个月来看,都不会搞得这么严重。这个根尖周炎加上你的牙周状况不佳,就搞成现在这个样子。每一次牙周发炎,牙根就像遭遇了山体滑坡,骨质土壤会流失。炎症好了,松动会缓解,但是不可能再逆转了。”
“还有,你这个根尖周炎是慢性,你之前没感觉到痛,不代表它不严重。这个必须要做,再拖你这个搞不好就要动手术了。”
我呆立在原地,终于搞明白了这次牙痛的严重性。同时,我也意识到,这次生病,根本就是一个埋藏十年的祸根。
10年前的一个冬夜,我遭遇了一场车祸,副驾驶的安全气囊直接击中我的脸,右边门牙被猛烈冲击,血洒衣襟。所幸戴了牙箍,钢丝拽住了那颗门牙,掉了一半,没有彻底脱落。
矫正医生帮我把门牙复位,重新用钢丝固定,希望能尽量保住它,同时建议我去检查根管,因为受伤很可能会导致炎症。
我去了,医生说要治。然而我听说剧痛,巨贵。
于是我想,再等等,如果不痛了,就可以不用治了。
半个月后,竟然真不疼了。
我躲过了一劫。
可这所谓的躲过,并没有让问题消失。它潜伏在暗处,慢慢发酵,静静腐蚀,10年之后,突然以野火烧山的态势和剧痛让我屈服。
我开始了历时近3个月的治疗。
牙龈刮治的麻药沿着牙龈根部窜进我脸颊深处时,像一根铁线钻进了骨髓,瞬间泪崩。
根管治疗时我听见医生钻开牙根后惊叫,你牙根里面怎么积了这么多脓液。
做完第一次根管回家的路上,麻药渐渐失效,剧痛如白蚁啃骨,我在阳光下佝偻着身体,一步一挪,头晕目眩,无比抓狂,躁怒。
那是一种你无论做什么也无法缓解来自骨头深处疼痛的绝望,我想那时候如果谁和我说句话我都可能把他掐死在当场。
好在它们都过去了。
医生对我说,定期来复查吧。
我站在镜子前,咧嘴对自己笑,庆贺治疗告一段落。却意外地发现,自己变丑了。
门牙的牙龈,竟然有点萎缩了,露出一道清晰的牙缝。
原来之前牙龈的红润饱满,是炎症刺激下的症状。炎症消失,牙龈真正的样子被显露出来:有点点苍白,而且,有点点干瘪。
那样子可真不美。
但它是健康的,不再暗藏着看不见的代价和失控的惊慌。
安心是最美的。
作为一个搞精神分析的,这次事件让我强烈感觉到,身心的修复过程在很多地方都如出一辙。
❶ 生理上的病痛可以潜伏10年卷土重来,也不难理解早年的创伤为何可以在成年延迟发作。
其次,是我们都很容易对自己身体和心理盲目自信。
多数人都是遭受病痛才开始关注健康。我们用以判断自己还能不能行的标准,是我们痛不痛。
肉体的疼痛易被察觉,并被关注,然而情绪的疼痛,往往被忽视。
因为它既不直接导致流血,也不会马上致命。
《情绪急救》的作者,心理学博士Guy Winch在他的TED演讲中,讲了这样一个故事:
“朋友家的5岁小孩儿,在水池边刷牙时摔了一跤,他哭了一下就马上爬起来拿一个创可贴把伤口贴住,这小孩儿刚学会系鞋带,就知道要保护伤口避免感染,还知道要一天刷两次牙保持健康。我们5岁就知道这些了,可是我们知道怎样保持精神上的健康吗?NO。”
尤其是当我们遇到剧烈、复杂的情绪时,因为没有肉眼可见的伤口,即使严重到破坏现实,我们很多时候仍只是以为自己“不开心”,也许“过一会儿就好了”。
缺少了科学地认识和足够的重视,我们对自己的遭遇的理解,有时会贫瘠得有些残忍。
我在发病之前的几次牙疼里,总吃很多蒲地兰消炎片,我以为我干得很对,但其实不仅没啥用,还让问题一再被拖延。
急匆匆地行动,反而是对“了解问题”的阻抗。
在不清楚到底自己遭遇的是什么时,我们的判断和决定可能让我们错待自己,也错过采取正确行动的时机。
就像十年前的车祸、牙齿松脱、很贵的费用及疼痛,影响的不仅是我的现实,它们也穿透我的心理屏障,激起很多难以耐受和消化的幻想与情绪。但那时候的我既不能辨认,也无法去理解,更没法将它们转化成我改造现实的资源,我只能用见诸行动将这些冲击统统排泄出去:放弃治疗。
否认、情感隔离、压抑、合理化,这套防御组合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关上了我内部世界的幕布,让我可以不用再面对糟糕的现实。
我避开痛苦,也避开了康复。
❷ 疼痛不是唯一信号
我的门牙被重新稳固后,疼痛渐渐消失了。炎症一点点在骨头深处加重时,也并没有明显的征兆。如果不是医生钻开门牙,根本不能想象里面竟然已化脓。
身体对病症的承受能力,超过了我们的想象。剧烈疼痛发作的时候,往往情况已经很严重。
精神世界也是如此。
很多人的想象中,精神的崩溃,应该都有非常显眼的征兆。但事实上并不是。它有信号,但因为那些信号都不是剧烈的,所以很容易被忽视。
巨大崩溃来临得总是非常突然,这和我们的想象往往很不一样。
《我在精神病院抗抑郁》的作者左灯,在中度抑郁症发作的时候,还以为自己能赶着再去写下一篇工作的稿子。死神的镰刀都已经贴上后脖颈了,自杀念头频现,还依然觉得自己睡一觉就好了。
我们缺乏认知和了解,就看不见异变的信号。
偶然早上起床,发现牙龈上有个肿包,过两天没了;刷牙时牙膏沫里总会有淡淡血丝,看习惯了。我们怎会以为它是大问题?
但它并不正常。当不正常持续太久,它就有极大可能演变成大问题。
各位,刷牙流血的事,要赶紧看。牙周炎已经在警告你了,和疼不疼无关。
如果总是情绪低落,莫名想哭,提不起精神,脾气失控,失眠早醒……或许也是你内心的“伤口”或“炎症”,在向你发出信号,需要你给自己寻找心理协助或亲密支持。
❸ 症状有功能,所以舍不得
牙龈消肿退缩后,原本安安生生的大牙,也开始对冷水有酸痛反应。
症状原来也有功能,能防酸冷,还能填充不好看的缝。
我认识的一位企业家,非常聪明,公司业绩还不错,员工都很畏惧他,可是公司规模怎么都没办法再增长。
深入了解他,我明白了原因。他在用症状赚钱。
他没有办法信任自己和他人。
因为难以信任,所以每个信息都要探查清楚,这锤炼出他超强的逻辑分析能力;
因为难以信任,又要把各种关系留住,所以他发展出一套超强的人际攻心术;
也因为难以信任有人可以照顾好他,这让他回避亲密关系,转而在专业研究方面投注了无尽的精力,并得到了极为出色的结果。
然而这种出色和能力是有代价的。
个人生活的极度失衡,员工边界被侵占,造成总是隔一段时间就爆发人员流失。害怕失控带来的过度控制,也让员工得不到试错和发展的空间,更让他无法从工作里抽身。
只是症状带来的驱动力,是目前他生活前进的唯一动力,贸然抽走这个动力,他可能会瘫痪。
瘫痪的丑陋比起奔跑时的剧痛,很多时候我们仍然愿意选择后者。
因为后者看起来,好歹还是有功能。无用的状态,是我们这个世界最不能忍的东西。
这也是为什么我们难以告别症状。
可是康复的过程,需要有一段“无用”的经历。
牙医给我做完治疗后,要求我在24小时内不能刷牙,7天之内不能吃硬物。
我们需要在科学的照料指导下,让被过度使用和刺激的部分暂时进入休息,同时逐步建立一种新的驱动方式,取代旧有路径。
现在我开始常常用牙线,一次刷牙3分钟,漱口水常备,还会定期复查。“漂亮”的发炎的牙龈不再,现在不如过去美观,但是,我可以安心,不用担心更可怕的隐患。
至于牙齿的酸冷感和美观,想解决,是锦上添花,不解决,也不是隐患。
我不用再像过去那样,刀尖上跳舞。
而这个前提,就是我要放弃症状带来的“美”,接受不美的现实,再在这个基础上重新出发。
2020年了,但愿我们都能更好地懂得照顾自己的身心,健康而美地出发。
作者:李煜玮 第二、三季传播师计划助教,新斜杠青年,曾干过创业指导师,双语主持人,也当过品酒师,进过500强。服务过欧盟商会、西班牙贸易组、多国酒庄,也曾在职场发展与创业上,与上海滩的年轻人“杀伐过招”。狠辣天真的天蝎座,讲课时犀利到让人忘记性别,生活中欢脱到让人忽略年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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