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鹏的哥们儿大东要结婚了,卓鹏思来想去不知道从哪儿弄份子钱。他结婚的时候大东来了三千块,现在他理应把这三千还回去。
可此时此刻,卓鹏的老婆王晓云正在跟他吵架。因为穷。
王晓云拍着胸脯对卓鹏发出灵魂拷问:“凭什么我那些闺蜜每天打扮得花枝招展,不是购物就是美甲,而我只能每天灰头土脸地在流水线上忙活?她们用爱马仕、LV,而我只能用地摊货?你知不知道,昨天走在半路上,我的包……”
王晓云忽然鼻子一酸,哭出来:“我的包带子断了!”
是的,断了,很突然地从肩头一滑,砰一声掉地上。又因为她刚刚从包里拿了纸巾出来没有关好,里面的东西尽数散落出来。手机、钥匙、姨妈巾。
她不顾周遭的目光,赶紧蹲下身把那些东西胡乱捞进包里。然后把那断头的一截子背带收卷起来,夹在腋下一路奔逃。因为跑得急,险些和一辆小车相撞。
卓鹏夹着烟,在烟雾缭绕中回顾自己平凡而无能的半生。眼前这个披头散发、暴跳如雷、看起来粗劣不堪的女人,是他无能的产物。他像剥笋一样剥去女人的端庄与优雅,使她展露出粗俗暴躁的一面。这是他的错。
他知道。
王晓云大喝:“你看着我干嘛?”
卓鹏的心情更沉闷了,但,不开口也不行。
于是,惭愧的红晕爬上面颊:“晓云,家里还有钱吗?能不能给我取三千?”
“什么?”王晓云觉得荒唐。
“你要三千干嘛?”
“那个,大东要结婚了,昨晚通知我的。咱俩结婚的时候,他来了三千……”
大东是他们结婚来份子钱最多的一个。那会儿他还没去外地,跟卓鹏走得不远不近。他听说卓鹏结婚缺钱,来了三千块。这对卓鹏来说是个意外。因为以他们当年的交情,这份子钱多得有些离谱。后来他去外地发展,致力于发财,卓鹏留在本地,忙于糊口,两个人联系少了。
那三千块钱一直是卓鹏的心病,好像一个天大的人情压在头顶,唯有还回去,方能心安。
可惜他这婚结的太不是时候,赶上卓鹏最潦倒的时候。
王晓云之所以吵,是因为卓鹏妈生病,卓鹏来不及知会她一声,把家里最后五千块钱拿去用了。王晓云不知情,让朋友帮她进了几千块钱据说是特别好卖的网红面膜,打算在朋友圈出售。
现在面膜来了,她却没有钱转给朋友,很绝望。
王晓云懒得回答,给了他一个“你自己体会”的眼神。
卓鹏从那眼神里读出一句话——家里有没有钱你心里没点逼数吗?
卓鹏最终决定采用一种崭新的方式还大东这个人情,那就是在红包里塞个欠条。
这是从短视频里看来的。没钱随份子,塞个欠条到红包里,等将来有钱了再补上。或者等自己结婚了,朋友再把欠条随过来。
卓鹏早就结婚了,所以这欠条打了,将来是要用真钱补上的。
作为一个男人,混到这个份上,也是没谁了。为了给自己挽回一点自尊,卓鹏斗胆在欠条上写了一个远高于三千的数字。
六千六。
一来报答哥们儿当初慷慨解囊的恩情,二来表达自己因经济困顿只能以欠条代替现金的歉意。
这六千六写起来很爽,好像他很快就能脱离困境,轻而易举拿出六千六似的。
既是一种自信,也是对哥们儿的信任。他相信大东不会介意他用欠条代替现金。毕竟他当年无比义气地奉上了那么大一个红包。他感谢大东,真心实意。
王晓云一直拖到发工资那天才给朋友转了面膜钱。操蛋的是一盒也没卖出去。
拉她一起入坑的朋友也是销量惨淡。但人家不像她这般困顿,依然可以笑看风云。
王晓云对着一堆卖不出去的面膜黯然神伤。她觉得她完了,她的世界阴沉得可怕,好像造物主站在她的头顶泼墨,走哪儿泼哪儿,不留一丝缝隙,不给她一点喘息之机,不让她看到一片云彩。
她捧着面膜自嘲式地苦笑。
原本她是有机会变成一个阔太的。至少是个能背着小众牌子包在星巴克喝咖啡的女人。但她放弃了。她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徘徊,问自己到底要不要嫁给这个赤手空拳的男人。她感觉她还没来得及细想,就被命运的大手一把推向了这条不归路——她嫁给了卓鹏,开始了她的贫穷之旅。
她从不敢正视这个问题,因为懊悔会将人撕成碎片。但她骗不过自己的内心。她后悔了,实实在在地后悔了。
卓鹏推门而入的时候,她正扑在一堆面膜上大哭。
卓鹏吓一跳:“你哭什么?”
她差点脱口而出:老子哭什么你不知道吗?老子后悔死了嫁给你个穷逼!
可她忍了。她无数次想骂他窝囊、无能、一辈子翻不了身,都忍了。因为,他无能,她也同样不够优秀。尽管不愿意承认,但这就是事实。
于是王晓云嚎啕:“面膜卖不出去!”
“哎呀我去!”卓鹏笑翻了:“你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怎么了呢!卖不出去就自己用嘛!我看这面膜保质期挺长的,有三年。你哪怕一星期用一片,也能用完的。”
这么贵的面膜王晓云是不可能用的。有些人注定不配用高档货。她的层次决定了她的消费。就像富人吃西餐是常态,而穷人吃顿西餐,能抠一个月。因为一顿西餐的钱可以办太多的事。
但是下一秒,她一个没留神,卓鹏无比迅速地撕开了一盒,抽出一片来,贱巴兮兮地递过来:“老婆,要不要我帮你贴?”
王晓云要窒息了。
3
王晓云不想参加大东的婚礼。
她看着卓鹏把当年他俩结婚时穿的那套过时的西服人模狗样地穿在身上,还在镜前无比专注地喷啫喱水,怒火中烧:“你还真打算这样空着手去吃人家的酒席?你要不要脸?”
“谁说我空着手?我已经随过份子了。”
“你哪儿来的钱?”
“一个哥们儿垫的。咱们结婚他来了三千,他结婚我们不去像什么话?晓云,做人要知恩图报。当年我跟他并不算多好的哥们儿,但他一出手就是三千。他那时候虽然比我们混得好,但还没阔绰到那个地步。他这是仗义!就冲着这份仗义,咱不能不去啊!”
“仗义?哼!”王晓云冷笑。
“你笑什么?咱能不能别那么仇富?就当给我个面子,去吧!别人的婚礼你去不去我不管,但大东结婚,咱真得去。”
王晓云嘴上不去不去,却已经开始在柜子里挑拣衣服了。等卓鹏再次进屋,王晓云已经坐在梳妆台前化妆。她觉得她气色不好,衬不起那妆容。于是,她像割肉放血一样,拿出一片已经被卓鹏拆封了的面膜出来,发呆。
卓鹏说:“用吧!别舍不得。都拆封了,你还打算卖给谁去?等我以后有钱了……”
王晓云打出一个“闭嘴”的手势。这句话她听够了。
她仔仔细细地洗净了脸,小心翼翼地撕开了面膜,无比虔诚地贴在脸上。
然后对着镜子狠狠地骂道:“王晓云,你就是个傻逼!你连一片19块钱的面膜都舍不得用。你活着就是浪费空气!”
婚礼很有排场。毕竟大东这几年在外面发了财。
王晓云庆幸她这身衣服跟现场那些女宾比起来还不算太寒碜。因为平时很少穿,所以很新。
大东胖了,头发少了,脸似乎变短了。目测不出五年会满面横肉。
没有人留意到,从王晓云踏入婚礼现场,大东的眼神就一直停留在王晓云身上。
王晓云自己知道这一点。她一直在躲避那眼神。但在躲避的同时,又十分在意自己的仪容。一颦一笑,要精准计划,恰到好处。呼吸也要收着敛着。她不知道她为什么忽然变得这么矫揉造作,像是故意要通过这种高冷的优雅来吸引他的目光似的。
她为什么要吸引他?难道因为他现在发了财,很有钱?难道她已经被残酷的现实啪啪打脸,决定向现实低头,重新向那个当年撩过她的男人抛去一根爱情的枝蔓?
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馈赠。正如当年那三千块钱。所有的哥们儿都是三百五百,凭什么大东会给卓鹏三千?还不是因为她王晓云?
没有人知道,大东在卓鹏第一次把她介绍给一众哥们儿时就盯上她了。他暗戳戳找过她很多次,暗示她,他条件比卓鹏好,跟了他要比跟着卓鹏强得多。她那时候还没尝过穷的滋味儿,断然拒绝。大东也怕公然与卓鹏争夺,会失了体面,只敢暗中行动。
就在王晓云结婚前夕,大东还找了王晓云。他借着酒劲儿非礼她,眼看就看得逞,王晓云怒了,扬起手臂,狠狠甩了他一耳光。
这一巴掌很响亮,打得大东一个趔趄差点跌倒。他急中生智,假装被那一巴掌呼醒,揉了揉眼睛,拍一拍脑门儿:“哎呀,我这是怎么了?晓云啊对不住,我是醉糊涂了。我是太惦记你了。那个,你明儿结婚,我给你来个大红包,就当赔罪了。”
三千块的份子钱,就是这么来的。
酒桌上,大东一个劲儿地灌卓鹏酒。说这些年就属卓鹏跟大伙儿联系少,有错,该自罚三杯。
大东说话时眼睛就没离开过王晓云。王晓云的脸都快被那火辣辣的目光灼伤了。
而卓鹏那傻子却左一杯右一杯地喝着,就跟上辈子没喝过酒似的。
大东忽然若有所思,亲自给卓鹏斟上一杯酒:“卓鹏啊,我叫你来喝喜酒,可不是问你要份子钱的啊!你说你跟晓云人来了不就行了?你整那些……干什么呀!”
卓鹏瞬间吓得酒醒,慌乱地瞥了一眼王晓云,含糊不清地嘟哝了句“混得不好,让你见笑了”,生怕大东把欠条的事说出来。
大东识趣地没有继续下去。倒是王晓云被那句“混得不好”扎了心,离了席。
大东赶紧跟出去,说去外面打个电话。
休息室,门被轻轻合上。大东给了王晓云一个久违的笑容。
他这几年阅女无数,见识了不少向现实低头的男男女女。女人,不就这么回事么?当初她杏眼圆睁,一本正经,无非是没尝过生活的苦。如今跟卓鹏过了这么多年的苦日子,怕是肠子都悔青了吧!她今儿肯来,还好好打扮了一番,就已经暴露了她的内心。
大东那只不安分的手攀上了王晓云的腰肢。
王晓云立马弹开:“你干嘛?”
大东干笑两声:“多年没见你,忽然见到,有点把持不住。晓云,你还是那么漂亮!”
空气变得暧昧又紧张。
如王晓云所想,机会再次出现在眼前。同样是一个十字路口,两条幽深狭长的道路,曲折蜿蜒,最后在肉眼可见的末端变成一个点。那是未知的终点。她曾经没有选择的那条路,如今再一次铺在她面前。只要她肯尝试,或许会收获更多。
她知道,她无需表态,只需要一个动作,一个眼神,就能改变现状。若她同意,他们会建立一种婚姻以外的关系。他会带给她实惠,至少使她用上不低于19元一片的面膜和不会半路坏掉的包。
可是,她的思想和身体没有同步。
当大东再次贴近,她依然本能地躲闪了。同时吐出一句:“请你放尊重点!”
他身上的气味儿和多年前的那个晚上散发出的气味儿别无二致。这气味儿像一剂提神贴,使她瞬间清醒!她发现这个男人还是如当年一样恶心。他在她的婚礼前夕骚扰她,今日又在自己的婚礼上挑逗她。
遭到拒绝,大东并不恼,呵呵干笑两声,然后从裤兜里掏出卓鹏给他的那个特殊的红包。
“晓云,不是我说你,卓鹏这干的什么事啊?他还让我别告诉你。大家都是朋友,我还能让他还份子钱不成?这欠条你拿回去,刚才人多,我看在你的面子上没有说出来。你记住,以后有困难,随时来找我。我这儿——”他拍了拍胸脯:“永远有你一个位置。”
王晓云接过欠条,匆匆看了一眼,血压蹭蹭往上涨。
她在心里狠狠骂了句:“卓鹏你个王八蛋!”
王晓云什么也不想说了,把欠条往兜里一塞,夺门而去。
她跑到尽头才发现跑错了。又转回去。再次经过休息室的时候,她看见大东在跟新婚夫人在休息室拌嘴。
不,准确说来是训斥。大东像骂孙子一样骂新娘子:“你连个酒席都安排不好,你他妈能干什么?尽给老子丢人!也不好好敬酒。平时三两五两都不在话下,今天才喝了几杯,就他妈装死!”
太太小声地啜泣:“我这阵肠胃炎,还在吃药呢!肚子突然痛,我有什么办法?我不就离开了一会儿嘛!”
“你哭什么哭?外面那么多人,给人看见了怎么办?搞得像跟老子结婚多委屈似的!要不是我家里催得紧,哪里轮得到你!”
王晓云重新入座。卓鹏的脸已经红成了关公。王晓云强忍怒火,一只手在口袋里用力地捏着那张欠条。
她真想狠狠给他一巴掌。谁教他的好主意!居然还写了个六千六。
卓鹏的头歪在桌上,看见了王晓云,呵呵傻笑起来:“老婆,你去哪儿啦?刚上了大闸蟹,我给你拿了两只,帮你把肉剔出来了,你吃吧!”
王晓云低头一看,果然满满的一小碗蟹肉。还有几个丸子,几片猪肚。这些都是王晓云爱吃的。
有个不认识的纹身男喝高了,说王晓云擅自离席,非要罚她酒。原本已经烂醉如泥的卓鹏赶忙歪歪倒倒地起身:“那个,大哥,我老婆不胜酒力,而且胃也不好,我替她喝。”
“谁要你替?我也不要她多喝,就一杯,意思意思。今儿东哥结婚,别不给面子啊!”
“真不行大哥。我罚三杯,成不?我老婆真不能喝!”
正说着,大东领着他媳妇儿向这边走来。新太太如沐春风,满面笑容。她无比幸福地挽着丈夫的胳膊,一副小鸟依人的模样。
王晓云不想再看到那个人,于是一把夺过卓鹏手里的酒杯,对着纹身男一饮而尽。然后跟卓鹏下令:“回去。我肚子疼。”
一到家,卓鹏就开始跪搓衣板,因为这六千六的欠条。
王晓云说她已经跟闺蜜借了钱给了大东的老婆。他们的账,清了。
之所以这么说,是不想卓鹏再跟大东有任何来往了。他们之间本来就没什么狗屁交情。是卓鹏傻,把个烂人当兄弟。现在人情还回去了,他心里也少了一件事。以后她不会再让卓鹏跟大东联系。她的话在卓鹏这里管不管用,她还是有数的。
她对卓鹏有过怨、有过恨。最绝望的时候也发过牢骚骂过娘,甚至想过离婚和出轨。
人的心理活动可以无限大,但能不能付诸行动又是一回事。很多人嘴上说着狠话,动作里却流露出心疼与关怀。很多人天天想着离婚,却跟丈夫一天也不能分开。
就像有个段子说的:原本打算出门买刀剁了他,结果却在买刀的路上买了他爱吃的菜。下回再吵架,妈的还得买刀。
王晓云嫌弃卓鹏穷,可真有不穷的人来勾搭,她又看不上。
王晓云的心情似乎还不错。因为这顿酒席让她发现了她“富有”的一面。
她是酒桌上唯一一个老公主动给夹菜的女人;她是丈夫不敢高声说话的女人;她可以因为他多花了十块钱把他骂成筛子,可她囤了几千块钱面膜一盒都卖不出去,他屁也不敢放,还要反过来开导她、安慰她。
她又想到了那个明明内心在哭泣、脸上却堆满了假笑的新婚太太。她与她,究竟谁活得更快乐呢?
这人哪,人生哪,真不是一句两句话能说得清的。
王晓云笑笑,把那欠条撕个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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