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名思义,体感心理治疗就是以身体工作为核心导向的心理治疗流派,聚焦对当下身体体验的觉察。
如果把心理治疗流派的工作比做一个舞台,那么,不同的心理治疗流派就会在舞台上呈现不同的聚焦。聚焦点是治疗师工作的核心,也是我们技术运用的方向。当治疗师选择其中一个聚焦点,那么其他的方法就会退居幕后。
每一个流派都能够将我们带入心灵深处,作为体感心理治疗,我们工作的舞台前景就是身体。
你想不到的自愈力的力量
来访者坐在我们对面后,我们不仅要与他们呈现的故事、思维和逻辑坐在一起,还要去倾听他们的身体。身体呈现出来的是早已忘记的故事,或者根本无法呈现到表层意识的故事。我们在面对来访者和我们自己的时候,身体会有很大的动作,也会发出很大的声音,这些动作和声音会传递给我们各种信息。体感治疗的重点,就是跟自己的身体做连接,听到身体的语言在表达什么。
有一只流浪小狗在铁路边走,突然有汽车经过将它撞伤了,小狗的后腿撕裂掉很大一块皮肉,痛得它一周没有吃东西。但是,它并没有自暴自弃,在这几天中,他只做了一个反应,就是用舌头舔伤口。一个月以后,小狗居然能够站起来;三个月以后,它基本可以自由行走了。虽然后腿的肉并没有重新长出来,但它的主体功能并没有受到损伤,而是通过自愈的方式恢复了健康。
到底是什么力量,让小狗以这么快的速度恢复健康?答案就是自愈力。
我们来设想一下,假如小狗拥有人类的意识,那么它受伤后,就会陷入紧张和恐惧的状态,自暴自弃,认为自己是个受害者,并对未来产生焦虑。如果它处于这样的状态,还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恢复吗?
最初,我用体感治疗的方法给来访者做治疗的时候,他们都会反馈说,老师,很奇怪,我身上的慢性症状和疾病都得到了极大的好转。那么,是什么让他们的身体疾病好转的呢?这个问题引起了我很大的好奇。在此之前,我听说过身心合一的重要性,中国也有句古话叫“心病还需心药医”。那么,这个所谓的“心”究竟是指什么呢?到底什么是疾病,又是什么挡住了我们的自愈力?
在你看到这篇文字稿的当下,你的身体包括大脑都在发生着变化,从呼吸系统、消化系统、血流系统、分泌系统到骨骼,都在发生着一些事情,而这些发生都是自主性的。这样的生命力量叫做生命之流。从早到晚,我们身体的各个位置都在活动,这是很自然的发生。没有被创伤干扰的意识之流在流动的时候,自然带来自主性的平衡,这是一种健康的生命体验。
疾病的根源在心理创伤
DIS的意思是“不在”,EASD的意思是“放松、自然、豁达、舒适和悠闲的状态”,当DIS与EASD组合在一起的时候,就是“不在放松的状态”。当我们的身体不在放松的状态时,疾病就产生了。
导致我们不能一直处在放松状态的,就是生理性压力:压力抑制了自体的免疫力发挥正常功能。而生理性压力的来源,就是我们这节课要谈到的概念——心理创伤。心理创伤导致了生理性压力,生理性压力会抑制自体免疫力发挥正常功能,当自愈力无法发挥正常功能,疾病就产生了。
疾病有很多种,小的有感冒发烧、皮肤疾病或心血管疾病等,大的有癌症或免疫性疾病等,无论疾病呈现怎样的状态,都有一个根源,这个根源就是身体无法发挥正常的功能。中医和西医都从不同的角度选择药品、仪器和设备对病人进行治疗,而心理医生的工作重点就是在工作中解除疾病中受压抑的部分。
有些人说,既然人体免疫功能这么重要,那么,我只要让身体呈现放松的状态,就可以恢复身体的自愈力了。这种说法很对,但放松实际上是非常难的事情:休息不等于放松、睡觉不等于放松、度假不等于放松、悠闲地看电视也不等于放松。那么,是什么决定了放松呢?
答案就是身体的神经系统、内在呼吸系统以及自体免疫力系统,当这些系统真的开始放松的时候,身体才能呈现出放松的状态。放松不是外在的行为,静止不等于放松,真正的放松是身体内在的呈现。
与疾病化敌为友,建立同盟
想要解决生理性压力,重点就要处理心理上的创伤。创伤不在发生的事件中,而是在人的身体里。有些朋友可能会问,如果不是重大事件的发生,我为什么会有创伤呢?其实,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重要的都是当事人能否对事件进行吸收和整合,把它们放进自己的意识中,然后释放出去。
在那个当下,如果人们能够像小动物一样,在遇到紧急时刻或灾难后,迅速把大量积累的防御性和深层性能量排解出去,身体就能恢复平衡。但是,人有脆弱性,虽然头脑知道事件已经过去了,但身体还是处在要给自己的生存能力做保护的状态,身体的警报系统一直都在运转,这就是身体累积了大量创伤的原因。
几年前,我接到了一位男性来访者,大概40岁出头。他来治疗的主要原因是慢性偏头痛,虽然发作频率不高,但是发作的时候会影响工作和生活。之前到很多医生那里就诊,家庭医生也做了很多处理,但并不太见效。家庭医生建议他来做心理治疗,看看能否找到新的治疗思路。
这位男性客人最初来咨询的时候,只是抱着试试看的态度做个尝试。在最初的三四个月时间里,我跟来访者建立了关系,让他清楚我们将要工作的内容和方向,达成一致性认同后,我们开始进入治疗阶段。
体感治疗的焦点不在客人叙述的事情上,而是在他的身体反应上面,这才是我们聚焦的对象。体感治疗师就像一个救火员,如果创伤的核心是一片火场,要进入这里面去救火,不能直接跳进去。我们的工作是配备好所有的设备,查看精神系统是否稳定,意识状态是否能处理创伤部分,确认以后才可以进入火场。因此,救火员要训练好自己的辨别力和救火能力,凭以往的工作经验找到逃生路径。来访者的创伤本身、过去经历和潜意识都不是工作重点。
通常,来访者坐在我们对面会呈现几种状态,虽然看上去他们在用逻辑的方式表述故事,但身体却呈现麻木和轻度解离状态,通过皮肤颜色、坐姿以及身体很多细节的变化,我们能够感觉到他的神经系统被高度唤醒。
在跟这位来访者一起工作的时候,我观察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就是当我跟他谈起疾病以及过去经历的时候,他总是很疲惫、很困。几个月以后,他开始能够跟我追溯偏头痛的原因。原来,他的父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就过世了,母亲抚养他长大,但十几年前母亲也过世了,自母亲过世后,他开始出现偏头痛症状,但具体原因他并不清楚。
我问:头痛的时候是什么感觉,是电钻般的疼、撕裂的疼还是沉闷的疼,你会怎样描述呢?
他答:头痛的时候很像一颗子弹在里面。
我问:这颗子弹瞄准的是谁呢?
他答:瞄准的是我自己。
我问:那么,这颗子弹有什么目的呢?
他答:这颗子弹执行了一个任务,就是处决我自己。
这时,我密切地关注着他身体和呼吸的反应。
我问:如果这颗子弹指向你自己,那么,是出于什么原因要处决自己呢?
他答:我犯了一个不孝的罪,母亲去世之前我为母亲做得不够多,没有把母亲的生命挽留得更长。
原来,在他小时候父亲去世那一刻,母亲就摸着他的头说:以后你就是男子汉了,这个家和妈妈就要靠你来照顾了。从那时开始,他就要承担照顾母亲和自己的责任,所以,没能挽留住母亲的生命让他陷入深深的懊悔和自责中。于是,他用一种极端的方式处决自己,否则就无法在母亲面前请罪。
很多治疗师认为,如果他需要和解,就要祈求母亲的原谅,看到自己是不是在这个过程中担负了太多责任,治疗的目的就是让他增加生命力以及对事情产生新的有益的看法。我们有很多治疗假设和猜测,能够让他释放和处理这件事。但是,对于体感创伤治疗方法来说,我们需要对这部分保持尊重和开放的态度,用工作经验和深厚的理论基础,让来访者找到自我和解的焦点。我们把治疗假设放在一边,重点是去看到这个人的内在,因为任何人的生命里都有一个疗愈儿童,只是我们觉察不到。在那一刻,我们只需要观察提及母亲时他的反应即可。
这位来访者出现一个有趣的动作:右手持续地抓握。这个动作很微妙,从小拇指、无名指、中指、食指到大拇指,像打开扇子那样来抓握。大家来体会一下这个动作,对身体有什么影响呢?当我感受这个动作的时候,我的小腹有一种空、下落而且很无力的感觉。我们再来体会下反向的抓握方式,又会给我们的身体造成什么影响呢?
我们不是对每个来访者都可以直接观察身体,因为身体是人的敏感部分,如果没有长时间的信任和安全感,来访者就会感到一切都暴露在你面前,产生羞耻感和不安全感。我跟这位来访者已经建立了良好的咨访关系,所以可以直接观察身体。
咨询师:请你留意一下抓握动作给你带来了什么体验?
来访者:我感觉后背有很深的无力感,什么都抓不到。
咨询师:你的这只手需要什么?
来访者:我想拿一点东西。
我身边有笔、被子、毛毯、杯子等物体,让他随便选一件,他选择了很柔软的小被子,那是我在婴幼儿商店买来的。当这位来访者抓到小被子的时候,他开始流泪了。他感觉到这个手就是自己,是个很小的孩子,这个孩子需要母亲来照顾,因为他无法照顾母亲,也无法照顾自己。他的内在是如此脆弱,那么小的孩子根本无法承担大人的责任,母亲说他是家里的男子汉,当时他还体会不到,直到现在他才意识到:我太小了,我照顾不了自己,也照顾不了妈妈。
生命是多么有力量啊,他完全可以自己找到出路。当表达出内在核心以后,他就有了支撑;但当这份需要无法表达的时候,他就要继续承担父亲的角色。虽然那个幼小的神经系统无法处理这些事情,但母亲要求他必须这样做,于是,他的内在产生了极大的冲突。最后,他无法为妈妈的疾病付出更多,就把这份痛苦直接转嫁在自己身上,变成子弹指向自己的脑袋。
这位来访者在我这里做了将近一年半的常规心理治疗,他的疼痛随着觉察不断的深入,与自己真实的需要产生了链接,慢慢发展出对自己的慈悲、接受和爱,症状也开始减轻。这个治疗让我非常感动,因为他可以通过对身体的分析和解读,找出让身体变得平静和稳定的出路。
那么,在这个案例中,体感治疗是怎么解除了他的压力呢?
头痛等症状有一个很重要的功能,就是保护作用。当身体里巨大的能量无法表达,找不到出路也无法和解的时候,身体就会为了保持生命力的平衡做出无奈的选择。就像天井盖下面有很大的气流一直往外冲,人需要强行压制天井盖,压制的动作可能持续几分钟、几个小时、几年甚至十几年,这个动作导致身体产生紧张感,超负荷的动作会让身体自动找到一种假性平衡来继续压制的动作,于是,这些压力就会从身体其他薄弱的地方表现出来。
加拿大的湖都特别平静,只看湖面的话不知道它是否在流动,但是一些湖里有水草,通过对水草的观察就可以看到水流方向。人的身体会出现各种反应,比如皮肤颜色的变化、声音语调的变化、呼吸快慢的变化等,这些变化就像水草。作为体感心理治疗师,要学会观察水草,通过水草看到意识流以及其背后的需要,通过水草进入对方的世界。
体感治疗师运用看不见的手打开身体里看不见的结,这也许就是这份工作美妙且吸引人的地方:在一个无声的地方与身体进行对话。这,就是深刻的生命历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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