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求完美似乎成了我们每个人的习惯。小学一年级开始,我们将获得100分视做完美,并在家长和老师的影响下认真地纠结今后究竟是去清华还是北大读书。尽管绝大多数的我们在此后的学习生涯中离这两个目标越来越远,但是不犯错误、追求卓越的意识已经内化到了我们的种种行为中,并影响着我们生活的方方面面。
就像小说《三体》中描述的“水滴”宇宙探测器,拥有光滑流畅的水滴状外形和全反射的镜面,完全是超越人类理解的存在,完美作为一个可望不可及的概念,同样神秘且极具吸引力。它帮助人们不断拓展科学艺术的边界疆域,突破自身极限。但有时候,完美却成了人们裹足不前的无形之茧,本该自发生长的潜力被牢牢困住。
不知什么时候起,完成一件任务开始变得十分困难。由于想要将事情做到毫无差错,本来简单的任务也不敢轻易着手,患得患失。总在幻想有一天会准备得万无一失,到那时似乎所有的困难都会引刃而解,任务就能完美地解决。可在幻想中,时间已经悄然溜走,而我们却还在原地打转。到ddl到来之日,只好一边自责一边匆匆赶做,马虎了事。更糟糕的是,当下一次任务来临时,自己仍然会陷入相同的境地,陷入恶性循环
探寻完美主义
我们常在生活中给自己设定一个目标,比如追求优秀的成绩,一份体面的工作,目标的设定可以帮助我们不断激励自己,努力向目标靠近。但是完美主义却是一种对完美的病态苛求,对于个体的发展不但没有助益,反而限制了我们的发展。追求目标到完美主义,变化是如何发生的呢?
个体心理学家阿德勒是第一个将“追求优越性”视为人类普遍欲求的心理学家,他认为每个人都希望能够摆脱无力状态,追求进步[1]。
这种对优越性的追求,不是一场非此即彼的激烈竞赛,而是每个人站在自己的人生跑道上,满怀着自己所拥有的潜力和勇气,向着一个更好的自己进发的旅程。
阿德勒的“追求优越性”是一种积极能动的完美主义,他强调的是个体通过自己的努力将个人的能力最大程度地彰显出来。而深陷完美主义泥沼的人,追求的往往不是个人的进步,而是在竞争中超过别人,获得权力感。
新弗洛伊德主义代表人物卡伦·霍尼认为,为了应对随个人竞争而来的焦虑,人们不得不努力追求事业的成功、追求权力和财富。人们在心中建立起一个理想化意象(比如我们会给自己想象一个完美的人设,并且不断美化ta,崇拜ta),而真正的自我却被忽视和遗弃。为了避免理想化意象遭受损害,人们只能为生活处处设限,以回避可能遭受到的批评和指责[2]。
这样,理想化意象被供奉崇敬,而真正的自我却被逐出生活,创造力和感受力一步步丧失,一个人的行为变得愈发僵化窄化。
从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开始,心理学家开始以量化的方法来研究完美主义,为完美主义提出了更加详细的分类。其中,Hewitt从人际关系出发,将完美主义分为三类:自我导向的完美主义、他人导向的完美主义、社会导向的完美主义[3]。
自我导向的完美主义是指对自我有很高的期望,并且非常严格地进行自我评价,他们有非常强烈的获得成功、避免失败的动机。比如善于给自己制定各种计划,并严格要求自己执行,当完不成的时候就会感到自责的人。
他人导向的完美主义是指对他人有很高的期望,并且用严格的标准去要求别人,这种导向与自我导向本质上是一致的,只不过他人导向的要求是向外界的。这类人往往对他人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期望他人能满足自己的所有期待。
社会导向的完美主义则认为他人对自己有很高的期望,并且用严格的标准来评估自己,他们非常在意是否能达到别人的期望,十分害怕得到批评。这类人往往从“应该做”出发,总是想他人对自己会有什么要求,并担心别人的批评。
Hewitt强调了动机对不同类型的完美主义的影响,比如自我导向的完美主义有强烈的自我提升、实现完美的动机,他人导向的完美主义则是向他人提出的,而社会导向的完美主义则有取悦他人、逃避惩罚的动机。
从阿德勒的“追求卓越性”,到现代心理学对完美主义的研究,人们对于完美的追求由来已久,不曾断绝。然而,追求完美的积极一面似乎越来越难以展现,完美给我们的束缚却越来沉重,我们不禁要问,完美之轻盈是从何时起变成了我们生命中难以承受之重?
我们时代的完美主义
2019年一项发表在Pychological Bulletin的研究对1989年至2016年不同代际大学生的完美主义进行了元分析,并探究了社会价值观和文化发展对完美主义的影响[4]。这项研究包含41621名来自美国、加拿大、英国的大学生,时间跨度长达27年。研究发现,随着时间的推移,大学生的完美主义程度也不断提高,尤其是在社会导向的完美主义维度。
作者认为,社会价值观的变迁是造成完美主义增长的核心,他们从三个方面进行了阐释:
1.新自由主义(Neoliberalism):新自由主义是一个来自经济和政治学的思潮,是指对19世纪资本主义自由原则的复苏,从上世纪70年代开始在经济、政治、文化领域扮演重要角色。新自由主义有着保护自由竞争的原则,强调个人努力以取得成功的价值观。这种价值观逐渐形成了崇尚竞争,崇尚个人主义的文化环境,有研究显示,近年来的大学生群体有更高的自恋程度,更愿意花时间在个人活动上,追求自我实现,而更少参与集体活动。
2. 精英制度(Meritocracy):承认自由竞争意味着只要你足够努力,任何人都可以享受由财富、成就和社会地位组成的完美生活。根据新自由主义的精英制度,那些进入顶级大学,或进入提供最有利可图的工作岗位的人,能得到财富和社会地位的回报。对于那些没有达到这种教育和职业高度的人来说,他们却难以获得同样的回报,且往往被认为是个人能力的不足。因此,新自由主义精英制度错误地、阴险地将教育和职业成就、地位和财富与个人价值联系起来。反过来,由于个人不可避免地被大学和工作场所分类、筛选和排名,新自由主义精英制度将奋斗、表现和成就置于现代生活的中心。
3. 控制性父母行为(controlling parental practice):在竞争的压力之下,父母养育孩子的压力变得格外沉重,他们花更多的时间帮助孩子提升学业,而不是陪孩子一同玩耍。家长的焦虑成为了普遍的社会现象,他们开始对孩子提出更高的标准,并且更倾向于用控制和监控的方式来养育孩子。
完美主义与抑郁症
在《正午之魔》中,安德鲁·所罗门将抑郁症比作裹缠在树上的藤蔓,它们依附于树,攫取树的能量,遮蔽树的阳光,一点点蚕食掉生命的活力。[5]
我们每一个人都会在生活中不时感到痛苦。考试成绩不理想、与好友发生争吵、与恋人分手,这些都是会让人产生抑郁情绪的事件。然而抑郁症却会让人体会到更加严重极端的、持续时间更长的情绪低落,甚至干扰到正常的工作和社交。
抑郁症首先剥夺了一个人体验快乐的能力,曾经拥有的爱好现在都无法再让人感到乐趣,生命中的一切都变得暗淡无光,落满尘埃。再之后,其他情绪也会被遗忘。安德鲁·所罗门在书中写到:“你失去了信任任何人的能力,失去了被感动的能力,失去了悲痛的能力。最终,你干脆在自己的人生中缺席。”
在精神病学中,抑郁症并不是一种单一的疾病,而是有多种分类的疾病。美国精神病学会发布的《精神障碍诊断与统计手册》(第五版,DSM-5)中认为抑郁症的临床表现主要包含抑郁的心境、兴趣减退、失眠、食欲下降、体重变化以及自杀意念等。[6]
抑郁症的成因十分复杂,目前心理学研究主要从生理、环境、心理等因素进行解释。抑郁症通常是由这些因素共同作用而引发的。生理因素包括抑郁症的家族遗传、神经递质的平衡破坏、激素及免疫系统异常、前额叶皮质异常等。环境因素包括突发性的压力事件(比如失去亲人、工作或身体健康受到威胁等)、慢性压力(例如工作学业压力、贫穷、家庭关系紧张)等。当然,并不是每个人遇到压力事件或长期处于压力情境中都会引发抑郁症,这还和个人的人格和思维模式有关系。其中,完美主义的思维模式很可能对压力事件更加敏感,从而成为了抑郁症的易感因素。[7]
完美主义成为抑郁症的易感因素,主要可以从两方面进行解释。
第一,完美主义者在低控制感的环境中容易体验到抑郁情绪。适应不良的完美主义者由于过度追求完美无误的结果,因此会表现出对失败的害怕和逃避,并且担心一旦自己不能表现完美,就会失去别人的喜欢,他们往往高估了不完美会带来的后果。而当完美主义者恰好处在他们没有掌控感的环境中时,这种低控制感会导致完美的实现变得更加困难。而完美主义者的思维模式往往缺乏灵活性,僵化死板不肯降低对自己的标准,因此就很有可能引发抑郁情绪。
第二,完美主义者容易自尊受挫,而低自尊的个体更容易患抑郁症。对于完美主义者来说,即便是轻微的负面反馈也是一种失败,他们往往会陷入过度自责和思维反刍之中,在苛刻的自我审视下,变成低自尊,缺乏自信的人。不自信的心态又会进一步影响他们获得成功,从而陷入恶性循环之中,一点点抽去潜能自由发挥的空气,使人变得越来越退缩,并体验到无意义感。可以说,适应不良的完美主义正是抑郁症的温床。[8]
摆脱完美主义,从手段目的化开始
完美主义之所以带给我们无尽的痛苦,就是因为在追求完美的过程中,我们把获得成功当做了行为的重要甚至是首要目的。考试本身的目的是为了检测我们的知识掌握情况,帮助我们查缺补漏,而当我们把取得好成绩理解为学习的目标和动机时,我们就丧失了学习知识的乐趣。同理,当我们总是从结果的利弊出发时,我们便会计较得失,焦虑不安。或许只有当我们把做一件事当做目的本身时,完美主义才能变为一种积极正向的促进。工匠精神就是手段目的化的最好体现。手工艺人们在工艺品的制作过程中,将注意力全然投入于其中,享受着制作本身的乐趣。这时候,追求完美就成为了手工艺人不断挑战自我,达成自我实现的应有之义。
当然,想要舍弃完美主义,走出思维模式的舒适圈是需要勇气的。我们要明白的是,正如抑郁症的反面不是纯粹开心无忧的生活,完美主义的反面也不是糟糕透顶的零分。生活中本来就蕴含着酸甜苦辣的情绪,喜悦和痛苦参半,忙碌与焦虑不时来临。
我们不能用完美主义去对抗完美主义,沉湎于幻想而草草应付当下的生活,过着“临时人生”。相反,承认生活本就是被各种麻烦和不完美占据,再试着带上尚未发霉的勇气,重新去打量这个世界和自己。
参考文献:
[1]岸见一郎, 古贺史健. (2015). 被讨厌的勇气:自我启发之父阿德勒的哲学课. 机械工业出版社.
[2]卡伦・霍妮. (2004). 我们时代的神经症人格. 贵州人民出版社.
[3]Hewitt, P. L., & Flett, G. L. (1991). Perfectionism in the self and social contexts: conceptualization, assessment, and association with psychopathology. Journal of personality and social psychology, 60(3), 456.
[4] Curran, T. , & Hill, A. P. . (2019). Perfectionism is increasing over time: a meta-analysis of birth cohort differences from 1989 to 2016. Psychological Bulletin.
[5]安德鲁·所罗门.(2020). 正午之魔:抑郁是你我共有的秘密.上海三联书店
[6] Uher, R. , Payne, J. L. , Pavlova, B. , & Perlis, R. H. . (2014). Major depressive disorder in dsm-5: implications for clinical practice and research of changes from dsm-iv. Depression & Anxiety, 31(6), 459-471.
[7]Butcher, J. N., Mineka, S., & Hooley, J. M. (2017). Abnormal psychology. Pearson Education India.
[8]Shafran, R. , & Mansell, W. . (2001). Perfectionism and psychopathology: a review of research and treatment. Clin Psychol Rev, 21(6), 879-9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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