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劳时代
2020年12月29日凌晨,拼多多的一名22岁女员工“润肺”猝死在下班途中。
在这个事件的刺激下,以拼多多为代表的互联网公司“加班文化”,燃烧到打工人的神经,再次使“996”被社会广泛关注。
两年前,阿里向外界宣扬“996福报”的工作理念,受到网友的大量谴责。
尽管后来也以“企业不应该强制员工加班”的立场来挽回形象,
但却无法阻止大量的互联网公司认为“996”的存在是理所当然的,以各种方式变相“鼓励”员工加班,为「过劳死」的出现埋下隐患。
有的公司会在校招生入职时一边坦诚公司的“11116”规定(早上11点上班,晚上11点下班,一周上6天班),一边灌输「年轻人就该拼一拼」的奋斗精神;
有的公司虽然明面上不强制要求员工加班,却在制定KPI的时候,安排了1.5倍的工作量;
有的项目会被压缩到3、4个月就上线,而实际上却需要一年来完成。
企业一边试探着《劳动法》所规定的工作限度,以各种方式消除“强制加班”的痕迹,一边又要保证公司在经济萎靡时期的增长。
在这场游击战中,员工肩头上的工作量被无限期增加,熬的夜也越来越深。
据调查显示,「工作量大」是员工过度加班的原因之首。
但在"加班文化"猖狂的这几年里,它却演变为检验一名员工是否勤奋、努力的标志,因此,许多「为加班而加班」的现象也不断增多。
比如:
有将加班纳入绩效考核中的企业,加班时间越少,员工的绩效越低;
工作任务少的校招生、实习生,会进行加班时间的攀比,出现无意义的竞争;
一边是「工作量超额」带来的加班文化,另一边是「加班文化」带来的加班攀比,共同构建了一个持续过劳的职场环境。
目前在国内,尽管媒体报道出来的"过劳死"现象似乎仍属于个别案例。
但早在2014年,研究过劳问题的学者孟绪铎,按照日本"过劳死"的测量标准,抽样调查了我国31个一级行政区域的1176名人员后发现:
总体过劳人员的比例高达58.7%,其中「重度过劳」者已超过1/3。
这意味着,过劳人群数量已经非常庞大,超一半的职工处于亚健康的状态。
图源 | 日剧《逃避虽可耻但有用》
拼多多员工猝死事件,只是揭开了大厂光鲜战绩背后的冰山一角。
然而,在短时间内,依旧有许多优秀的年轻人,在知晓了996的潜规则后,依旧挤破了头也想要成为互联网公司的"人肉电池"和"螺丝钉"。
挤进大厂
人们对大厂的态度是又爱又恨。
一方面,人们在网络上热火朝天地讨论“996”、“韭菜”和“剥削”这些互联网公司的衍生词时,另一方面,大量的简历又源源不断地投向大厂。
根据BOSS直聘《2020年Q3人才吸引力报告》显示:
互联网行业在人才吸引力指数中位居前二,第一位是IT行业。
图源 | BOSS直聘
那么,为什么大厂那么苦那么累,还是有很多年轻人想进去,而呆在里面的人不愿离开?
1)高薪的幻景:逃离小镇
近几年来发展迅猛的互联网公司,获得了许多应届毕业生的青睐。
许多简历光鲜的名校毕业生无法抵抗它开出的高薪、给予的上升空间以及描绘的"改变世界、影响无数人"的理想图景。
当一线城市的房价日趋高升,小镇青年若想要趁早留在一线城市,年薪二十万以上是最低的保障,高薪成为人们慰藉生存焦虑的唯一途径。
这些欲望和压力,驱使着无数身强体壮、敢拼能熬夜的年轻人进入大厂,渴望依靠闪亮的业绩,早日实现年收入几十万的财富自由。
然而,一开始满腔的热血也会被昼夜颠倒、工作完全被生活占据的现实所耗尽。
在某个凌晨下班的空荡街头,饿着肚子等待出租车的时刻,质问自己:“为什么活成了这个样子?”
但第二天,依旧强扛着困意,在打卡制度的最后一分钟,跨进人流密集的办公大楼。
人类对痛苦的耐受程度,在金钱面前,得到了大幅度的提升。
心理学家曾经做过一个实验,让一组被试者用手先接触钱,另一组被试者不接触,然后再让两组被试者同时将手伸进冰桶里。
结果发现,提前接触过钱的那一组被试者,他们的平均耐冻性要比另一组增加一倍。
这意味着,高薪实际上是人们抵抗生活的「止痛药」,在心理层面上舒缓了人们对过度加班的抱怨和不满。
然而,房价的增长速度远大于人们的薪资涨幅,工薪一族要想在大城市里买房落户,逐渐成为幻景。
对此,年轻人们通过选择轻奢消费,比如入住精品出租屋、购买苹果产品、名牌包包和鞋子,来装点自己的外表和生活,弥补他们幻景破灭的失落。
高薪,也同样缓解了人们,无法在短时间内留在大城市的焦虑。
图源 | 《半泽直树》
2)“优秀”的身份焦虑:退出即意味着Loser
去年受疫情的影响,整体就业市场受到冲击。大量海外毕业的留学生回国找工作,而本身有考研和出国计划的在校生也打算提前进入互联网公司“占坑”。
许多人都对这个竞争激烈的大环境产生共鸣,用去年的热词来描述,就是:内卷。
但当市场供给大于岗位的有限需求时,进入大厂的门槛也被不断提高,无领导小组的群面堪称神仙打架。
获得大厂offer的象征意义,不亚于高考被北大清华录取。
在校时,学生背靠“名校”的光环,而进入社会后,需要依托“大厂”的光环去发展未来的职业生涯。
唯一没变的,是对世俗定义下的「优秀」的趋之若鹜。
阿兰·德波顿在《身份的焦虑》里,揭露了人们追逐金钱、财富和地位的原因:
我们对处在不同社会地位的人是区别对待的,而累积的财富、显耀的身份实际上只是我们赢得关注和爱的途径。
应试教育下的孩子们,常常被拿来和“别人家的孩子”作比较,被要求向班里的“好学生”看齐;
不然我们就无法获得父母和老师的关照,以及周围同龄人的尊重。
而这种根深蒂固的思维,并不会随着我们脱离学校而消失,进入职场后,它依旧如影随形。
不排除有许多优秀的年轻人,是真正地、主动地热爱那份工作;
但也有很多人,是迫于「同辈压力」而选择的。
因为高校学生习惯了在同一条跑道上赛跑,追逐同样的声誉和地位,而这时候的中途退赛,中途离开,很容易被视为Loser。
他们很难想象「生活」之外,还有「生活」。
经历过高压考试驯化后的佼佼者们,即使在大厂里被要求完成过量的KPI,但为争取有限的晋升机会,熬再多的夜晚,也不会离开这个体系。
除了不愿意被同龄人比下去外,支撑着他们适应大厂的竞争环境的,还有一种「只能变得更好」的心理在作祟。
去年大家在吐槽内卷的时候,主要着眼于大环境的竞争氛围,但人类学家项飙用了一个比喻来描述,抓住了内卷对个体的真正意义:
一种不断抽打自己的,陀螺似的死循环。
这句话的意思是,当一个校招生主动告诉HR,自己不介意996,认为年轻就应该拼一拼。
我们需要看到的是,这种个体对自己的「正向压迫」,正在逐渐普遍化。
这与韩炳哲在《倦怠社会》里提出的一个核心问题,不谋而合:
在绩效社会里,为了提高个体的效率,资本对人的剥削的形式已然发生了转变,从「他者剥削」,变成了「自我剥削」。
就像绩效第一的人一边吐槽加班加到吐,暗地里说领导的坏话,但当开始加班时,却也是对自己最狠的。
因为,在习惯了剥削自我的人看来,今天的优秀和荣誉只是明天的最低要求,所以未来的目标,不是变好,而是变得更好。
3)需要权威的认可:自我缺失的一代
不难发现,这一代年轻人,他们拥有聪明、创新、能干的头脑,但也不乏很多人容易被大环境和系统所影响,被同辈裹挟着亦步亦趋地活着。
实际上,这是应试教育的副产品,在培养出高分、能干的学生时,也培养出一批「自我感缺失」的学生。
应试教育阶段,学生们被隔绝在社会的喧嚣之外,一心只读圣贤书,唯一的目标是考高分,上好大学。
进入大一的时候,学生们也曾期待着参加自己喜欢的社团和选修课。
但很快地,学校辅导员的提醒、学长学姐的经验分享,让脑热的新生们开始冷静下来,从关注兴趣到关注绩点;
在选课时,优先考虑的不应是自己的兴趣爱好,而是任课老师是否好说话,给的分数高不高。
目前大学的教育趋势和学习氛围,没把注意力放在如何发现和培养学生的自我,反而让他们陷入了如何提高绩点的竞争怪圈。
当人才市场紧缩的焦虑不断渗透进象牙塔时,没能找到热爱的学生难以抵抗这种焦虑,也没有底气去谈理想,只好随波逐流。
他们凭着自己的智商和努力,也能够爬到一个受人敬仰的位置,但当他们回首时,却仍然会茫然无措,不知道自己在为什么而努力。
耶鲁大学教授威廉·德雷谢维奇在《优秀的绵羊》这本书里,描述了受过美国高等教育的学生们普遍面临的一个困境:
名校生们从小经历着大大小小的考试和磨练,为了完成这些目标,他们没有时间与自己建立起深度的关系。
他们的自我和价值观没有得到发展,需要依赖于外界权威给他们的一些象征性认可,才能构建出自己的存在价值。
这是学生们疯狂追逐着高绩点、员工努力加班而达成高绩效背后的原因,也是整个评价体系能够合理存在的原因。
因为,当一个人在一个被分数评价的环境里长大时,他也不可避免地依赖着这个评价体系,唯有如此,他才能照见自己存在的价值。
要想拒绝和逃出这个环境,需要的不仅是智商和努力,更重要的是对自我的洞察,以及笃定的勇气。
在这场不知疲倦的追逐战里,我们总是看向社会、看向同辈的漩涡中心,而忘记了,我们所站的位置,才是世界的中心。
高压竞争下的心理代价
拼多多员工猝死一事,是我们的身体向过劳社会发出的刺耳的警告。
美国著名的精神病理学家哈德菲在《力量心理学》一书中写道:
大部分疲劳的原因源自「精神因素」,真正因生理消耗而产生的疲劳是少量的。
这意味着,长期处于“过度加班”的环境下,人们容易产生情绪垃圾,反过来,它又会进一步影响我们的身体健康。
而我们发现,那些长期处在高压、疲劳和竞争的职场环境下的员工,已经出现了下面这些需要觉察乃至干预的心理状态:
1)焦虑
一种是「绩效焦虑」。
有的互联网公司规定,倘若有员工的绩效连续两次在项目里垫底,便会被无情辞退;
而有的大厂还会把每个人的绩效公开,使员工之间形成暗地竞争的氛围。
另一种是「年龄焦虑」。
在互联网公司内部,由于上升空间有限且狭窄,因而流传着“35岁非升即走”的年龄焦虑;
而对于女性来说,这个年龄限制还可能要再缩减几年。
2)抑郁
每一个人抑郁的缘由各有不同,这里就讲典型的两种。
一种是源于「比较」。
大厂内集结着各路大神,但大部分人还是靠努力和均衡的智商进入优秀的行列里,而成为优秀中的优秀之人,是大部分人的理想。
当现实自我与理想自我之间始终存在差距,周围总是存在比自己厉害的人时,无法从攀比的怪圈中逃脱出来的人,就很容易陷入自我贬低的抑郁情绪里。
另一种是源于「无意义感」。
前面提到,有的人是迫于同辈的压力而从众,进入大厂里,做着重复琐碎的工作,找不到自己的价值;
却又没有勇气和想象力去过另一种生活,担心找不到更「好」、更符合「优秀」身份的位置,只能呆在原地说服自己苟活。
图源 | 日剧《非自然死亡》
3)情感麻木
一位互联网员工说:
“拼多多热搜爆了的那天,我甚至没有太大的感触,可能沉浸在这个加班怪圈中的人都不会有强烈的感受。”
这让我们不禁反思,究竟是怎样的职场环境,会把一个人驯化得如此麻木?
在高速运转的大厂机器里,员工之间以花名相称,项目组几个月进行一次调整,同事之间没有时间和精力去彼此深入;
而严苛的绩效考核,也把昨日的队友变成明日的假想敌。
情绪稳定,已经成为一个合格的职场人的标志;
但在整个996的大背景之下,这种稳定,不应当被视为正常和合理,而是令人后怕的冷漠和麻木。
写在最后
我知道,现在大部分人都挣扎在这样的环境里,看不到尽头,也看不到退路。
就像康士坦的变化球在《美好的事可不可以发生在我身上》唱的那样:
只能进 不能退 扛不起 放不下
不得不走下去
我们半推半就的人生
我无法告诉你如何想象另一种生活,但我们都应该笃定地相信,存在那样的可能。
就像刘擎教授在《奇葩说》里说的,与大家共勉:
References:
[1] 《2020年Q3人才吸引力报告》BOSS直聘
[2] 《那些离开大厂的年轻人》 每日人物
[3] 《互联网人,活在血汗大厂》全现在
[4] 《我为什么一定要从拼多多离职?》三联生活周刊
[5] 《人类学家项飙谈内卷:一种不允许失败和退出的竞争》澎湃新闻
[6] 《身份的焦虑》阿兰 · 德波顿
[7] 《倦怠社会》韩炳哲
[8] 《优秀的绵羊》威廉 · 德雷谢维奇
[9] 《权力心理学》哈德菲
[10] 《2020大众心理健康洞察报告》简单心理
[11] 杨河清,郭晓宏.欧美和日本员工过劳问题研究述评[J].中国人力资源开发,2009(02):79-80+108.
[12] 王欣,杨河清.企业员工作息时间特征与过度劳动成因研究[J].劳动经济评论,2018,11(01):112-1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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