鲍毓明案像一场网络高烧，勾起了女性群体关于性侵的创伤性记忆。

学堂发文后，不少读者打破沉默，在留言区写下她们在童年和青少年期遭受侵害的过往——

被表哥脱掉裤子触摸私处，被姨丈亲嘴、袭胸，被爸爸舔耳垂，被班主任搂抱、强吻……

性侵像一口深井，只将盖子揭开一条细缝，最表层的景象就足够触目惊心。

最高人民检察院通报，今年前3个月，已起诉性侵未成年人犯罪4151人，同比增长2.2%。

如果将时间线拉长到女性的一生——这位女性可能是你、你的同事、朋友、姐妹、母亲、女儿——问：一生当中，你是否在家庭、社会、学校、职场，遭遇过不同程度的性侵？

我们可能会看到成片成片垂下的眼帘，点着的头，举起的手。

而实施性侵的男性却可能对此不以为意，还大言不惭地说“她们自愿”。

关于“性同意”的施害人观点

几乎在所有的性侵事件中，都存在着施害人观点和受害人观点。

前者会轻描淡写地称：“我在和她闹着玩”“我在对她表达爱”“我认为她同意我这么做，喜欢我这么做”。

而后者会满含痛苦地说：“他深深伤害了我”“我讨厌他这么做”“我拒绝了他，他却对我的拒绝视而不见”。

女人表现出什么样的言行，就该被认定为她同意了与男人发生性关系？

当我们上心考查这一点时，会惊讶地发现：

关于什么是“性同意”，全社会竟然没有一个清晰、统一的判定标准，有的只是“潜规则”！

女人同意单独吃饭看电影，就同意了跟男人上床？

女人独自到男人家做客，就同意了跟男人上床？

女人喝醉了酒，就表示同意跟男人上床？

女人和一个男人建立了婚恋关系，就代表她同意随时跟这个男人上床？

女人只要没有拼死反抗，就等于同意跟男人上床？作为女性，面对这些问题，你可能在拼命摇头，表示否定；可许多男性心里正表示赞同。

回答“是”的可能是你的男上司、男同事、男性亲友，或与你仅有一面之缘的男性路人；还可能是你未成年女儿的男老师、男同学、男亲属、男网友……

那么他们就有可能对你和你的女儿展开一场“理直气壮”的性侵。

如果回答“是”的还包括调查、审理这场性侵的警察、法官，那么，施害者会被认定为无罪，而你会被认定为诬告和无聊。

面对养女指控，鲍毓明就辩称女方已年满14周岁，具备我国法律规定的性同意能力，且两人当时系恋爱关系。因此，他认为女方同意了性行为的发生。

受害人多次报警后，警方也因倾向认为是“男女之间的事”，“不构成强奸”，而做过撤案处理。

女方报警，难道还不能证明她并不自愿吗？

可以想见，一些调查案件的警察叔叔对“性同意”的认知与鲍毓明、与许许多多的男人一样落后——

他们认为女性会用各种各样的方式暗示、默许、同意性行为的发生！只要她们当时没有自杀或者被杀掉，就有理由相信她们是自愿的！

就在鲍毓明案尚因“性同意”标准存在争议而悬置时，台湾媒体又曝出知名导演钮承泽聚会后性侵女助理。

4月14日，钮承泽因强制性交罪获刑4年，却拒不认罪，理由与鲍毓明异曲同工：“我喜欢她，她也对我态度和善，因此我‘误会’她同意与我发生性关系”。

53岁的钮承泽人称“豆导”，童星出身，曾主演过多部经典台湾电影。

成年后执导了《爱Love》《艋舺》《军中乐园》《情非得已之生存之道》等影片，与舒淇、赵薇、彭于晏、赵又廷等大牌演员多有合作。

▲电影《爱Love》工作照

2018年11月，钮承泽邀请多位电影工作者到家中聚会，受害女助理亦在其中。

聚会至次日凌晨，众人陆续散去。钮承泽要求受害人坐到身边，抚摸她的头发、背部，直至将受害人压在沙发上。

受害人吓得不能动弹，哭求“不要”“想回家”，钮承泽仍强脱受害人衣裤实施了性侵。

事后，受害人情绪崩溃。检察官认定，受害人与钮承泽存在职场上下级关系，受害人没有激烈反抗是为了保住工作。

关于“性同意”的受害人观点

几乎在所有事情上，我们都有一个常识：当别人说“Yes”时，是表示同意，当别人说“No”时，是表示拒绝。

唯独在性这件事上，无论女性怎样喊“No”，男性都倾向认为她是欲擒故纵。

东方文化中，女性被教育不可以直接表达自己的性需求。

于是我们看到，性事当中，女性角色普遍被描摹为“半推半就”，嘴里喊着“不要”，表情却写着“要”。

而男性被教育为性行为的主导者，甚至，强迫女性发生性关系还是男子气概的证明。

于是我们看到，“霸道总裁推倒我”的脑残故事总是很有市场。

钮承泽就曾在节目中公开炫耀学生时代和“兄弟”比赛拉学妹进厕所强吻的事。

▲钮承泽拉小S演示强吻学妹

多少赤裸裸的性侵被美化成了“偶像剧”，而一代又一代的孩子在看！

男尊女卑的性文化让本来非常简单的“Only yes means yes，no means no.（只有‘Yes’表示同意，‘No’就表示不同意）”变得复杂起来，结果变成全社会对到底什么是“性同意”一团浆糊。

我们的男孩、女孩都没有接受过“性同意”的教育。与我们处于同一文化圈中的日本也是如此。

2015年，25岁的日本女记者伊藤诗织，状告48岁的职场前辈山口敬之强奸。这是日本历史上，女性首次公开具名指控职场上的性侵害。

▲伊藤诗织

山口敬之是日本某电视台华盛顿分社社长，还是首相安倍晋三的传记作者、密友，在日本享有很高的声誉。

▲山口敬之

2013年，在纽约读书的诗织第一次见到山口，对他满怀崇敬。

2015年，大学刚毕业的诗织联系山口求职，被山口约到东京一家餐厅谈工作签证的事。

山口说：“你能陪我喝几杯吗？”

他们点了一小壶清酒，很快，诗织感到头晕目眩，失去意识。

身体的剧痛才让诗织醒来，那时她发现，自己已在山口的床上。

为了脱身，诗织谎称自己要小便，可山口并无放她走的意思，堵在卫生间门口。

诗织这样描述后面的事：“他又把我推到床上，我试图抵抗，他很壮。他压在我身上，头上，我无法呼吸，我想我要死在这了。

如果我用日语说‘请停下来，拜托’，他就会更受用；所以我用英语骂他‘滚开！你他妈在干嘛！’。

他却用日语说‘没关系啦，你被录用了’。

我感到巨大的耻辱。”

事后，面对诗织的指控，山口却坚称性行为发生时诗织是同意的，且积极参与其中，没有丝毫抗拒。

舆论污蔑诗织是“妓女”“想要睡个工作”。

受理案件的男性警察一个个用怀疑的目光看着诗织，要求她躺在床垫上，一遍遍和真人大小的玩偶重现性侵过程。

他们完全不考虑诗织的感受，只顾围观，质询细节，拍照。

这对诗织来说无异于二次强暴。

就连同样遭受过职场性侵害的女性政府议员也颠倒黑白地表示，身为女性的诗织有明显的错误，此案中，男性才是受到重大损害的一方！

这位女议员认为，妥当回绝男性的靠近，是女性需要掌握的职场本领！

▲来自纪录片《日本之耻》

所以受害者才该是对性侵负责的人？！毁不毁三观？！

这样的论调与2012年印度公交车轮奸案中的犯罪嫌疑人如出一辙。

2012年的一天晚上，23岁的印度女大学生乔蒂和男朋友看完电影，搭乘一辆公交车回家，孰料在车上被6名男子殴打、轮奸。

更残忍的是，他们还将铁棍捅进乔蒂的下体，肠子都被拽出。

▲来自纪录片《印度的女儿》

犯案后，6名男子将两名受害人抛出公交车，逍遥离去。

13天后，乔蒂因抢救无效死亡。驾驶那辆公交车的司机却毫无人性地说：“一个巴掌拍不响，一个体面的女孩不会晚上9点还在外面闲逛，女孩才应该对强奸负责任。

当女孩被强奸时，就不应该反抗，她应该安静地乖乖被强奸。”

为“性同意”正名

2020年3月20日，印度公交车轮奸案中的4名罪犯在新德里郊外一个监狱被执行死刑——这时距那场性侵发生已过去8年。

2019年12月18日，日本东京地方法院对伊藤诗织遭性侵的民事诉讼案作出裁决，判决伊藤诗织胜诉——这时距那场性侵发生已过去4年。

钮承泽性侵案中的受害人还没有看到施暴者认罪。

鲍毓明涉嫌性侵案中的受害人还在重度抑郁中熬煎。

光天化日之下明目张胆的性侵，仍在你我身边发生。

首都北京，4月13日晚，28岁男子在繁华地段强行搂抱、拖拽过路女子，进行猥亵。

陕西安康，4月15日，警方逮捕长期性侵幼女的淫魔姑父。

广西柳州，女生通过微博举报初中班主任猥亵史。

安徽合肥，男子疫情期间非法拘禁女同事，性侵，拍裸照。

从色情作品中接受性教育的男孩们满脑子强奸幻想，认为强迫女人发生性关系，女人会乐在其中。

男权文化中，女性又被频频告诫，不要明确表达自己对性的观点和态度，明说就是荡妇。

于是，“性同意”成了被模糊掉的概念。不但“没有明确拒绝”就被视为“同意”，即使明确说了“不”，也会被解读为“可以”。

▲来自纪录片《日本之耻》

性侵如此猖獗，甚至无意识地被普遍化、正常化，是基于男人可以物化女人的性别文化。

对男人来说，女人是什么？

生育机器？充气娃娃？免费保姆？还是与他们人格平等、与他们一样拥有身体自主权的人类同伴？

走过4年艰难维权路的伊藤诗织，对整个东方文化圈呼喊：“未经同意的性行为就是犯罪！”

我们的男孩、女孩都需要从小被教导什么是性同意：“性同意是指发生性行为前，获得和给予对方明确的同意。

和他人同乘一辆汽车，一起吃饭，一起喝酒，牵手，接吻……还有，不管你穿什么样的衣服——这些都不意味着你同意进行性行为！

如果没有达到可发生性关系的法定年龄，或是处于无法拒绝的场合，处于无法做出决定的状态——这些也都意味着没有同意进行性行为！

没有明确拒绝不代表同意，只有明确同意才代表同意！”

我们还要补充：

沉默不是同意。“也许”不是同意。被迫说“是”不是同意。醉酒不是同意。无意识不是同意。过去的同意不是同意。同意可以撤销！

无论什么年龄的女性，无论她婚育与否，都享有支配自己身体的权利。每个人回忆起性生活时都应该是快乐的，而不是痛苦的。

我们的社会不该对性侵“习以为常”，不该对“性同意”界线模糊。

▲来自纪录片《印度的女儿》

现在就告诉我们的孩子——无论TA是男孩还是女孩：

你可以做到尊重自己，也尊重他人。人类的两性该是平等、互助的关系，而不该存在一个性别对另一个性别的压迫、剥削。

伤害你的人不爱你。真爱里面，没有伤害。

作者介绍

小猪猪，倾听者，感受者，记录者，尹建莉父母学堂原创内容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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