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家庭和婚姻里的很多现象，一定程度上带着这个国度社会、经济和文化的独有特色。然而如果在横向上把目光放宽，纵向上深入探究一些实质性的根源和对策，发现很多现象并不局限于中国，只是在西方的表现形式不一样而已。“凤凰男”就是一个例子。这个词的诞生和流行，一定程度上归咎于网络的渲染和传播，但这也的的确确是在社会发展进程中，非常实际，而且也并不罕见的问题。

对于凤凰男，大多数媒体和言论，流于对这个群体的讽刺贬低，却很少去探讨现象的本质，以及去理解身处这个现象漩涡里当事人的痛苦。尽管一篇文章不可能完全扭转一些事情的局面，然而大家也许可以从中西方对类似现象的解读中，反观自己的婚姻关系，或身边的案例，去客观、积极、建设性地应对此类婚姻问题。

“凤凰男”现象的普遍性

凤凰男这个标签，无疑带有一个阶层对另一个阶层的轻视和鄙夷之感。大多数被贴上这个标签的男性，都是出身贫寒，努力上进，思维单纯的孩子。他们从出生到成家，从原生家庭关系进入婚姻关系，像一只钻头，或是被定义了前进的方向，或是自己设定了前进的方向。在自己的配偶面前，轻则成为不解风情的大叔，重则成为吝啬付出，自卑而又精明的小人。

往往在这个时候，家庭出身，文化背景，经济状况，甚至社会阶层就会被拿来当作攻击对方的武器。这种现象可不仅仅出现在中国。2013年，美国心理治疗师Teresa McDowell详细研究了8对夫妻，他们分别都是由来自不同阶层的男女自由结合的。尽管这个时代很开放，但是“社会阶层”依然是隐形存在的，它被定义为：由个人及家庭的教育水平、收入、财富、工种、社会能力和影响力复合而成的生存状态。研究结果发现，两个互相深爱，来自不同社会阶层的人结婚后，“上层”一方会带着模式化的偏见去看待或要求“下层”的另一方。在调查中，来自优厚家庭背景的成员们，私下阐述了他们的一些看法：

“我认为他们挺会为自己创造机会的。”

“我从小就被告知喜欢做什么就做什么，不必为钱发愁，但我认为他们的父母肯定不会这么说。”

“他们想变得更好，但其实并不知道如何才谓之‘好’。”

“他们看起来很有上进心，但好像感觉总是随波逐流。”

“我理解他的背景，但我绝对不应该也不会为他的家庭背景而买单。”

以上只是摘录了言论里的一小部分，但已经可以折射出两个阶层之间的偏见和矛盾。西方类似的研究里，有很多真实的案例，完全可以类比到中国社会。例如：Jason是来自贫困家庭的一个男孩，家里曾经要花五年时间存钱，才能装修厨房。而他的妻子Lori来自富裕家庭，有豪宅和游艇。当两人结合，共同买下自己的爱巢后，矛盾就出现了。Jason觉得房子的装修不需要那么豪华，而Lori的一句话则刺伤了丈夫的心：“你从心理上就没有接受要住好房子这个现实。”

原生家庭文化的力量

的确，当两个来自不同原生家庭，携带着各自的生活理念、价值观、消费观和待人处事的风格等等。而随着生活的进行，两人面对的问题会越来越多，比如，孩子的抚育，家庭财务的管理，个人职业道路的规划，休闲消费，全职妈妈等等。

社会学家Jessi Streib在她的《过去的力量：社会阶层的婚姻》一书中，提到了两个新颖的概念：社会资本和文化资本。“社会资本”通常指人们在成长和工作中，逐渐拥有的社会经济资源，包括工作、金钱和社会关系等等。而“文化资本”则属于非社会经济资源，包括教养、情商、价值观、气质等等难以被量化，但又很重要的个人资本。

简而言之（绝对不含任何歧视的意思），一个为生计和孩子学费发愁的家庭，不需要去理解威士忌里应该放冰块还是冰球。凤凰男所追求弥补的，是自己在社会资本上的鸿沟，而文化资本首先是当下社会教育中比较忽视的，同时也是每个人原生家庭中所固有的。

除了文化资本，一部分原生家庭的客观条件，决定了父母的养育和管教模式的局限性。例如，父母文化程度不高，孩子小的时候父母其中一方长期不在家，父亲或母亲的交流模式中含有了暴力或冷暴力行为，父母离异，母亲比较强势等等。这些问题分立出来看，也许都是过去的问题，或者可以被独立解决的问题。然而，与儿女的婚姻，或者婆媳关系等一系列问题纠缠在一起，就不是那么简单了。

在很多“凤凰男”的案例里，男方的父母，被描述成为只让儿子好好读书，不让他操心别的事。表面上看凤凰男是不用操心了，但实质上父母（尤其是母亲）帮他管理了所有的事物，是一种变相的“微观干涉（micro-manage）”。这种行为未必会对生活产生巨大的决策和影响，但其的意见和管理，不断在生活每一个角落渗透，直至引发儿子或儿媳的一种不安全感和无助感。很多时候，这种干涉被披上了“为你们好”的伪装外衣。而处于另一个家庭文化背景的妻子，往往会觉得丈夫毫无主见，对原生家庭言听计从，并在各类问题上（如财务）向原生家庭倾斜。

与“凤凰男”相处之道

根据英国智库IPPR的统计结果，越来越多的人选择和自己同阶层或文化价值观接近的人结婚。调查表明，出生于1958年的人，约38%选择与同社会阶级的伴侣结合；1970年出生的这个比例上升到45%；而1976-1981年出生的人，超过一半（56%）选择了与同阶级的配偶结合。

人们既要正视社会阶级的分化，也要承认不少人通过自己的努力实现了阶级的跃迁，同时也会肯定大部分通过自身努力，脱离了原本的生活约束，成为业界菁英的人。然而，家庭生活是微观而又独立的另一个社会形态，更何况里面若是掺杂了两个不同阶级家庭的认知冲突。因此，当婚姻中真的出现了疑似的“凤凰男”现象，究竟有没有应对的措施呢？

篇幅所限，这里把措施浓缩到三个方向上：情绪、界限和对话。

情绪的管理

情绪无法帮助你解决任何家庭或婚姻中的冲突。情绪的控制也是每个成年人都应该具备的能力。很多由原生家庭带来的价值理念和生活习惯，并没有特别的逻辑可以去解释，而当发生碰撞时，引发彼此的情绪是在所难免的。

留意你身体的变化。当你的身体发出如心跳、胸口发紧等信号时，告诉自己也许情绪马上就要来了。这时，离开使你愤怒的环境，最好用口头表达出来，让自己和对方知道当下的情绪，以及你所要采取的冷静方式。另外，在每次情绪平复后，最好彼此交流一下感受和原因，但不要抱着问题会被100%解决的期望，只是让彼此懂得在婚姻中管理情绪，冷静对话。

界限的设置

任何父母，无论来自哪个社会阶层，都会对儿女有无私的付出。然而这并不代表他们有干涉婚后生活的绝对权力。两人结合后，形成的家庭就是一个私有领地，什么范围可以让彼此的父母介入，什么范围不能让步，界限一定要设好。

很遗憾，中国很多原生家庭的模式依旧延续了传统的宗族风格，例如长辈的意见是神圣不可侵犯的，或者兄长就有义务照顾弟弟妹妹的生活等等。界限不清，矛盾不断。而随着社会系统进化，新形态的家庭越来越多，夫妻间的很多事务，比如财政、育儿、消费等等，不应该再由长辈来参与。很多“凤凰男”的故事里，母亲似乎包揽了所有家庭事务的决策权，有些甚至微观到菜里放多少肉。这样毫无界限感的关系，给很多家庭带来重重矛盾。因此，家庭纽带是很重要的，但家庭界限需要同步设立。

对话的模式

如果当事人真的处于与“凤凰男”的婚姻里，而苦于无法解脱，那该怎么办呢？其实要树立的一个理念是，婚姻不是谁向谁妥协，而是理解、交流、牺牲和演进的过程。遇到障碍，首先要问自己：自己有没有意愿和能力去解决它。如果意愿很强烈，那么办法还是有的。

首先，请撤掉“凤凰男”这个标签。前文提到，媒体的渲染使这个称谓定义不清且带有强烈贬义色彩。如果能从内心摘掉这个标签，彼此就站在了不同社会背景，不同文化背景的对话层面上。

第二，不要站在受害者的位置说话。对于自己在婚姻中的苦衷，既不是要掠夺回利益，也不是去祈求对方的改变。要去高度肯定丈夫在婚姻中的付出，理解他的家庭背景，认同他的一些价值观，同时盘点两个人的婚姻成果。

第三，交互式关爱。每个人都对生活有诉求，凤凰男也一样。如果配偶能更近一步，通过理解他的生活理念，以他喜爱的方式去关爱他，同时也把关爱自己提升到重要位置，在双赢的条件下，创造对话的契机，效果一定比否定对方要来得好。

第四，利用独立对话空间。此类对话，最好在家庭以外的场所进行，避开其他家庭成员，如孩子和婆婆。让彼此的自尊得以维系。同时，换一个环境对话，利于创造轻松友好的对话条件。

曾经网上有一段视频，一位台湾的爸爸在女儿婚礼上说到：婚姻不是1+1=2，而是0.5+0.5=1。每个人都要削去自己身上从原生家庭带来的一些印记，并接纳对方的价值观和个性，才能形成完美的组合。这虽然是理想状态，但也是值得每一个人去努力达到的层次。

参考资料

1.McDowell, T., Brown, A. L., Cullen, N., & Duyn, A. (2013). Social class in family therapy education: Experiences of low SES students. Journal of Marital and Family Therapy, 39(1), 72-86.

2.Streib, J. (2015). The power of the past: Understanding cross-class marriages.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3.Williams, Z. (2012, October 19). Across the barricades: Love over the class divide. Retrieved from https://www.theguardian.com/lifeandstyle/2012/oct/19/class-divide-relationships-posh-roug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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